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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景緞

發言人:方寸光


十景緞(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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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慕容在亭中調息半晌,氣力稍復,便帶了華瑄往那破廟而去。到得那
廟,文淵卻已不在。華瑄四下探看,不見文淵人影,甚是沮喪。小慕容道:
「看來你文師兄走啦,這可就沒有辦法了。」說著聳了聳肩。

  華瑄歎了口氣,低聲道:「他去了哪裡啊?」小慕容見她神色頗有寂寥
之意,心道:「她跟那文淵小子定然是很要好的。那個傢伙除了多管閒事、
武功好些,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忽然想起昨晚對文淵施加的捉弄,不禁
耳根發燙。

  華瑄忽道:「慕容姐姐,我們去找文師兄好不好?」她聽小慕容不住稱
她妹子,不自覺的也叫起姐姐來。小慕容難得見得個比自己小的女伴,頗覺
愉快,便笑嘻嘻地道:「哎,那是你的師兄,跟我又沒有關係。」華瑄道:
「可你見識比我多啊,這樣我比較不會吃虧嘛。而且你不是也認識文師兄嗎
?」

  小慕容心道:「真見到那小子,說不定他馬上要找我報復回來呢。卻是
怎麼個報復法?」想到這裡,不覺有點不好意思,難以想像。華瑄拉拉小慕
容衣角,低聲道:「好啦好啦……慕容姐姐,我們一起去嘛……」華瑄天真
純樸,自幼撒起嬌來,父親和兩位師兄都莫可奈何,用在小慕容身上卻也頗
收成效,便像是妹妹黏著大姊姊一般。小慕容笑道:「好吧,不過你可要幫
我一個忙。」華瑄道:「是什麼?」

  小慕容道:「你文師兄如果要對我怎麼樣的話,你可要居中幫我擋著喔
。」華瑄不明所以,問道:「什麼怎麼樣啊?」小慕容難以啟齒,只得笑道
:「哎,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你答覆就是啦。」華瑄一笑,道:「是啦
,文師兄對女兒家最安份了,才不像剛才那個討厭鬼,慕容姐姐你儘管放心
。」

  小慕容笑道:「好,我們走吧!」華瑄道:「該怎麼找啊?」小慕容稍
加沉吟,道:「我們到西湖轉轉,說不定你師兄是來遊湖的,便能碰上也不
一定。」華瑄點點頭,道:「文師兄好像很喜歡西湖,聽他念過首詩,什麼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那裡定是很漂亮了。」小慕容笑道
:「是麼?」

  兩女隨意漫步,到了洪春橋前大道,這裡道路兩邊滿植青松,望去滿目
蒼翠,如雪披蓋,人稱「九里雪松」,的是佳景。小慕容笑道:「真找不到
你師兄的話,我們趁機游賞風景倒也不錯。」

  過得丑時,仍不見文淵,兩個姑娘走著走著,便到了杭州城來。城中也
是尋不著文淵,兩女無奈,只得先在城中客棧投宿一晚,次日再作打算。

  小慕容傷後無力,這晚運氣療傷一陣,甚感疲倦,早早便和衣上床,向
華瑄道:「妹子,休息啦。」華瑄正望著窗外,隨口應了聲,走到床邊,忽
然躊躇起來,不到床上去。小慕容一把將華瑄拉過,笑道:「怎麼啦,都是
女孩子,也好害羞嗎?」華瑄臉一紅,往床上一臥,道:「不是啊,我想到
以前跟文師兄睡在一起過,被爹說了一頓。」

  小慕容一聽,心中怦然一跳,低聲問道:「幹嘛?你們該不是做了些什
麼事……」華瑄急忙道:「沒有,姐姐你別亂想,是我那天做惡夢,心裡害
怕,偷偷跑去文師兄床上的。」小慕容翻身橫臥過來,笑道:「是麼?我見
過他武功的,三更半夜有人摸到他床上,不會不知道吧?」華瑄微笑道:「
那是三年前的事啦,那時他功夫還沒多好呢。」小慕容托著臉,輕聲笑道:
「說不定他發現了,就是捨不得醒來,故意裝著睡下去。」華瑄滿臉通紅,
臉側埋進枕頭裡,道:「不……應該不會的啦。」

  小慕容蓋起鋪被,笑道:「華家妹子,你進來些,被子蓋不著。」華瑄
身子往小慕容挪近了些,忽覺肩上一麻,左右「肩貞穴」已被小慕容雙手一
按,兩隻手立時一陣酸軟,吃了一驚,卻聽小慕容格格笑道:「真對不住啦
,姐姐我稍稍確認一下,妹子你且別著急。」華瑄奇道:「確認什麼啊?」

  才說完話,小慕容已將華瑄自背後輕輕抱住,輕聲歎道:「你文師兄真
是好運,跟你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同床而眠。姐姐我可要仔細瞧一瞧,看他為
什麼會捨不得醒來啦。」說道後來已忍不住笑。華瑄神色忸怩,道:「別亂
說啦,文師兄是真的沒醒來嘛……啊啊!」冷不防小慕容雙手一拉,將她衣
服拉了開來。其時正是夏夜,華瑄睡前便只穿著這一件布衣,被小慕容一解
開,立時顯出肌膚,連忙使力緊拉著衣服不放,急叫道:「慕容姐姐,你不
能這樣欺負人啊!」

  小慕容嬌笑道:「哎呀,真正抱歉了,我就喜歡欺負人呢……」兩女拉
拉扯扯一陣,小慕容雖然有傷在身,但華瑄雙肩軟麻,手上卻也使不出力,
沒多久便被小慕容脫得全身一絲不掛,只得緊緊裹在棉被裡,羞著叫道:「
別這樣……有人進來的話就糟啦。」小慕容事不關已,只笑道:「沒人會進
來啦,真有的話,你就當頭送他一鞭。」說話之間坐起身來,翻開被子,笑
盈盈地道:「別小氣啦,讓我看一下會怎麼樣?」

  燭火照映下,只見華瑄一身肌膚透出淡淡桃花之色,真是難以形容的嬌
美,一雙水溶溶的眼瞳尤其明亮清澄,顯得全無心機。小慕容心中歎了一聲
,心道:「這姑娘真的是很美,心地又好,那個傢伙如果喜歡她,那也沒話
可說。」

  華瑄被她看得臉上發燙,側過身子,一手遮擋,另一手去抓衣服。小慕
容既起捉弄之念,哪會輕易罷休?便將衣服搶了過來,丟到床尾,笑道:「
我還沒看夠呢,沒你穿衣服的份。」身子往華瑄身上伏了下去,面現淺笑,
說道:「妹子,你怕不怕啊?」

  華瑄心中怦怦亂跳,小慕容雖是女子,但如此動作卻也讓她嚇了一大跳
,不知如何應對,只得合起雙手求道:「慕容姐姐,你不要嚇我啦……」小
慕容偏嘴一笑,輕輕撫摸華瑄的細頸,柔聲道:「妹子,如果現下在這裡的
不是我,是你的文師兄,你會怎麼樣啊?」

  華瑄一愕,臉上飛快地染上紅暈,輕聲道:「他才不會。」小慕容笑道
:「我說如果呢?」華瑄紅著臉不作聲。小慕容不懷好意地笑了一笑,叫道
:「你不說?好,我可要上刑了!」十隻手指往她胳肢窩搔去。華瑄癢得又
叫又笑,嘻嘻哈哈地推著小慕容,叫道:「好啦……停啦,我說就是嘛!」
小慕容收手笑道:「怎樣?」

  華瑄笑得喘了幾口氣,這才低聲說道:「文師兄真的這樣的話……我把
他痛罵一頓。」小慕容笑道:「哎呀,你就是捨不得打他,只肯罵一罵,多
半就要當他的人啦,是也不是?」華瑄嘴巴說不過小慕容,羞紅了臉,道:
「慕容姐姐,你為什麼問這個嘛?再欺侮我,我可不幫你了。」

  只見小慕容臉上微微一紅,笑道:「好啦,問夠了,不鬧啦!」說著要
從華瑄身上起來。華瑄正要起身,耳中忽然聽到一絲樂音,雖然遠且微弱,
卻極是柔轉愉悅,動人心扉,音色似是笛聲。

  這笛聲如一縷細絲在房中縈迴飄蕩,華瑄和小慕容一聽,都覺說不出的
舒服。小慕容才要起身,又停了下來,低聲道:「這聲音很好聽啊。」華瑄
「嗯」了一聲,只覺心神盡皆鬆弛,微笑道:「真的好聽極了。慕容姐姐,
你先起來啊。」

  笛聲初時緩緩揚起低落,不多久卻是越來越快,起落也加大了,像是海
潮之漲退,波紋起伏逐漸越衝越高。小慕容聽得入神,反而又伏在華瑄的身
子上,呼吸漸漸急促。華瑄微感驚愕,但一聽笛聲入耳,便也不在意小慕容
,右手五指輕輕梳著小慕容一頭長髮,柔聲道:「慕容姐姐,你起來再聽啦
,你壓得我好悶。」小慕容輕輕合上眼睛,輕笑道:「再等一下。」華瑄臉
露微笑,也不說話,只是玩著小慕容烏黑的秀髮。

  忽聽笛聲陡然高高上揚,又即大弱,好似靜海上一個高浪捲起,卻在半
空中破碎成白花。小慕容跟華瑄同時一震,「啊」地一聲輕呼,小慕容身子
不覺向前一挪,華瑄右手一緊,變成將小慕容螓首往自己身子按落。那笛聲
連番起伏,兩顆心彷彿也跟著激烈跳動。華瑄漸漸忍不住輕輕喘氣,小慕容
雙手摸索,將華瑄環抱起來,口中發出模糊的聲音。

  這笛聲忽然又變,漸次由浪頭轉為暗流,音色徘徊綣繾,乍聽之下似乎
平和,但兩女已聽的入迷,立刻感受出其中隱藏的激盪狂亂之意,不由得臉
紅心跳,華瑄勉力側過身來,把小慕容轉到床上,壓力稍減,卻覺全身燥熱
,身子裡空蕩蕩的,神智漸亂,喘著氣說道:「好難過……慕容姐姐……你
……你怎麼樣?」

  小慕容卻已聽不太清楚華瑄在說什麼,只聽到陣陣笛聲。每一聲笛音飄
到,心頭便是一跳,只覺身體如受烈火烤炙,口乾舌燥,只有下身感到濕潤
異常,直羞得臉如霜楓,口中呻吟聲漸漸無法克制。她隱約查覺,這笛聲定
是由內力深湛的高手吹出,以極纏綿挑欲之曲誘動人心,然而雖是明瞭,卻
全然抗拒不得。

  華瑄未知男女情愛之事,還只是十分難受,小慕容卻因為前晚和文淵的
一段情由而更加抵受不住,腦海裡漸漸出現那日的情境,更平白增生了許多
放浪的幻想,揮之不去。一下想到文淵突然自解穴道,反來抓住自己;一下
又突然浮現相反的景象,反而是自己赤裸裸的躺在地上,任由他胡來。越想
越是羞的無地自容,也越是承受不起笛聲的刺激,呻吟聲越發放縱嬌柔,在
床上翻來覆去,搓揉自己的身體,衣衫全都皺成一團,不住哀鳴:「這……
太……不要……我不能再聽了……嗯、啊啊……」

  華瑄見小慕容如此放蕩形骸,心中也是如同千萬根小羽毛搔著一般,笛
聲快則急促喘叫,笛聲慢則吟啼如泣。她不知為什麼會這樣,嬌艷的軀體滲
出汗水,已經不覺得燥熱,卻感到如是一鍋沸水在身子裡滾騰著,且還在不
斷翻攪,難以忍受。

  笛聲吹的兩女情慾大動,卻無法可想。忽聽一聲奮亢的呻吟遠遠傳來,
竟是別房的客人也被這笛聲所誘,開始行事起來。只聽得雲雨之聲此起彼落
,似乎每間房中有男有女者,盡皆翻雲覆雨一般,春聲陣陣,竟似給笛聲合
奏。

  華瑄正聽得羞赧無已,忽覺身子一緊,一個柔軟的物事自身後撲了上來
,竟是小慕容,身上衣物已盡數脫下,狂亂地摸索華瑄的胴體。華瑄大驚,
想要掙扎,身子卻軟綿綿的不聽使喚,只能低聲叫道:「慕容姐姐,不要這
樣啦……哎……啊呀……」卻是小慕容揉著她胸前雙峰,渾身酥軟,竟說不
下去。

  小慕容喘著氣,迷迷糊糊地道:「文……嗯嗯……文淵……他……他在
哪裡啊……?」華瑄急道:「文師兄不在嘛……唔嗯……不行啦……」說著
想撥開小慕容的手,卻就是使不上力。笛聲忽強忽弱,來回引逗,小慕容呻
吟幾聲,忍不住大聲哀鳴:「啊啊……」

  便在此時,門外隱約聽得數聲破門之聲,一眾腳步聲響起,又挾帶了男
子的獰笑和女子的呻吟。只聽一個聲音叫道:「好啊,這妞兒是上級品……
今天大有成果啊!哈哈……」接著便是一陣淫靡的聲響。

  華瑄和小慕容暗自吃驚,知道定是一群人正逐一闖入客房中擄掠女子,
心裡著急,但笛聲如具魔力,勝似萬種春藥,竟是誰也沒辦法忍著下床穿衣
,如何能夠應付來者?

  忽聞數聲男子的慘叫夾雜在笛聲和吟叫聲中,緊跟著門外又響起腳步聲
、叫罵聲、呼喝聲。兩個姑娘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只能在笛聲引撥下
互相交纏,雖然想停,卻是不由自主。華瑄一隻手推著小慕容,另一隻手去
搆著銀鞭,以防外頭的人闖進來,兩人正在不能自己,那是無從抵抗了。

  才勉強拿到銀鞭,「砰」的一聲,房門已被撞開,四個黑衣男子闖了進
來,一人叫道:「好哇,這裡又是兩個!」

  小慕容和華瑄驚羞交加,眼見四人無一善相,更是害怕,笛聲卻壓得她
們仍是喘息吟叫。華瑄強忍羞意,將內勁催聚鞭上,一有人靠近,便要下重
招。



十景緞(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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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名黑衣人見到床上兩個赤身露體的女子,都是色心大起,一人便當先
衝將過去,獰笑道:「嘿嘿,兩個都是難得的貨色,該當先嘗哪一個……」
華瑄不等他說完,銀鞭已抽向那人,一招正中胸口。那人沒有提防,未嘗風
流,先吃重招,慘叫一聲,直跌出去,一時站不起來。

  餘下三人吃了一驚,卻也不生退意,一人大喝一聲,出手來奪華瑄銀鞭
,另一人使擒拿手法撲來,最後一人出手向小慕容抓來。

  華瑄跟小慕容受制於笛音之下,身子既在床上,兩人又分不開,方才一
鞭只出得兩三分威力,否則那人功力粗淺,這一鞭便該斃命。現下三人齊至
,華瑄心急之下,勉力揮鞭,鞭勢一掃,三人均被逼得退開,卻也沒受傷。

  三人不能近身,一時無計可施。這笛聲催誘心神,不分敵我男女,三人
只能遠遠看著兩個絕色少女互相摟抱,演著活春宮,乾癮不足,心中更是難
忍,眼中直要噴出火來。

  華瑄跟小慕容卻更加羞恥難當,眼前便是三個心懷不軌的惡徒,偏偏笛
聲中滿是歡愉纏綿之意,華瑄幾次想下床送上三鞭,一人一鞭歸西,卻總是
抵不住笛聲誘惑,只能跟小慕容纏在一起。小慕容想拉過被子遮掩,手伸到
一半,笛聲稍強,便又回到了華瑄柔軟的肌膚上。

  那三個黑衣人猛吞口水,污言穢語地咒罵,卻不敢再上前去。忽聽笛聲
漸近,外頭傳來的淫聲和慘叫漸少,喊殺聲卻大了起來。三人聽得殺聲大作
,也不出房查看,只是盯著兩女直看。

  只聽笛聲越發接近,華瑄和小慕容也隨之心悸神搖,難以克制。陡然一
聲高亢的笛聲飛起,華瑄「啊」地哀鳴一聲,心思大亂,五指握不住銀鞭,
落在地上。三人見狀,齊聲吼叫,又撲了上來。

  華瑄正自迷迷糊糊,忽覺手上一緊,已被一個黑衣男子抓住,驚羞之下
,想使勁掙脫,不料週身軟綿綿的,竟難以使力。小慕容也被另一人壓住,
反抗不得。那人將小慕容按在床上,發狂似地亂摸亂揉,獰笑道:「他媽的
,這小妞如此標緻,今個兒可享福了。」另一人去拉華瑄的雙腿,叫道:「
湯老三,咱們來比比,看這回誰先玩倒這娘們。」

  兩女孤立無援,正感絕望,猛聽嗤嗤嗤三聲,三名黑衣人身子一抖,雙
眼直瞪,軟軟趴倒。華瑄和小慕容齊聲驚叫,只見三人背後各有一個創口,
床邊一個年輕男子,正彎下腰去撿什麼東西,手中一柄長劍,自是他下手解
決了三人。

  那少年卻是去撿兩女被小慕容丟在床邊地上的衣物,起身要交給兩人,
一邊說道:「姑娘快穿好衣服,盡速離開這客店,現在這兒正有惡徒……」
抬頭一見兩女,忽然「啊」地失聲而呼。

  華瑄和小慕容一見這人面貌,也是一齊驚呼,一人叫道「是你!」另一
人卻是叫「文師兄!」

  這適時來救的少年,便是文淵。文淵連忙把衣物往床上一丟,轉過身去
,叫道:「快穿衣服,外頭敵人正多!」華瑄乍逢師兄,偏偏身上正一絲不
掛,心裡又是害羞,又是驚喜,正要穿上衣衫,笛聲一入耳,又不自覺心神
紊亂,竟不想穿上去。

  小慕容瞧著文淵背影,臉上一陣火燙,怔怔地拿著衣物,忽聽笛音轉高
,心絃挑動,不禁「嗯」地低吟一聲。

  房外殺聲漸歇,一個男子聲傳來:「文兄弟,怎麼了?」文淵提氣應道
:「任兄,我師妹和慕容姑娘在這裡。」那人顯然便是任劍清,只聽他回道
:「也著了道兒?」文淵道:「正是。」任劍清遠遠叫道:「好,你護著兩
個小姑娘,專心彈琴罷,其他鷹爪子交給我。」

  文淵回頭一望,見兩女竟然都還裸著身體,連忙又轉回頭,叫道:「師
妹,慕容姑娘,穿衣服啊!」華瑄喘著氣,哀聲道:「文師兄,我……不行
啊!」

  文淵心念一動,道:「好,我先對付這吹笛的。」長劍回鞘,將「文武
七絃琴」自背上解下,端坐撫絃,「錚」地一響,琴聲正大開曠,隱然與笛
音對峙。

  琴笛旋律截然不同,盤結交錯,華瑄和小慕容心中一舒,心波稍穩,綺
思漸止。文淵內力注絃,文武七絃琴錚然成曲,其勢浩瀚,笛音中的溫存之
意已不如先前濃密。琴曲彷似長龍飛空,穿過迷茫雲霧,笛音難以凝聚,漸
至消散。

  文淵長嘯一聲,琴聲如江河騰湧,勢漫四野,將笛音盡數蓋去。文淵收
絃起身,那笛聲也已停止。華瑄、小慕容如從夢中驚醒,急忙穿好衣衫。

  只見一個三十來歲的藍袍男子走進房來,兩撇短鬚,面色鐵青,手中一
支鐵笛,想必吹笛這便是此人。那男子笛子指向文淵,厲聲道:「你是何人
,竟和本官作對?」文淵站起身來,道:「在下文淵,武林上是沒什麼名氣
的,我想說了也不如何。」那男子目光怨毒,喝道:「跟皇陵派過不去,你
還想活命麼?」

  他話才剛說完,背後風聲響起,心知不妙,閃身避開,任劍清已進了房
來,笑道:「多謝讓路!」那男子見任劍清進來,知道自己部屬多半已被收
拾,雙眼一瞪,叫道:「姓任的,你別得意,等龍掌門來對付你,瞧你能不
能再和本派過不去!」手中鐵笛一揮,向窗外竄出。

  任劍清叫道:「文兄弟,這兒全交給你善後,我追那王八去!」一晃而
出,追將上去。

  華瑄和小慕容下了床來,文淵也收了琴。華瑄一顆心怦怦直跳,道:「
文師兄,你怎麼來了?我們才找了你一天呢。」文淵道:「先別多說,我們
先離開這裡。」三人出房下到一樓,一路倒了五六十個黑衣人,也有些店中
的小二、客人,到處是一灘灘血跡。

  三人到了市郊,在一株柳樹下坐下,才說起先前之事。任劍清將琴贈予
文淵之後,談了一陣,才說起遇見華瑄之事。文淵和任劍清四處去尋,卻也
找不到華瑄。

  這晚兩人投宿,卻正巧和她們住上了同一家客店,也聽到了笛聲。兩人
內力既深,又通樂理,初時也不覺得如何,後來聽到笛聲頗不對勁,又傳來
女子呻吟聲,出房查看,陡然見到大群黑衣人各自侵犯店中女子,男的多半
將之格殺。任劍清和文淵出手阻止,不料正遇見兩女。

  華瑄道:「那人說什麼皇陵派,那是什麼?」文淵搖頭道:「這個我可
不知道了。」忽聽小慕容道:「我可知道,那黃仲鬼便是皇陵派的。」文淵
一怔,道:「慕容姑娘,你也知道黃仲鬼?」小慕容笑道:「我大哥跟他交
手不知多少次了,怎麼不知?」



十景緞(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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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瑄道:「慕容姐姐,那皇陵派究竟是怎麼樣的門派?」小慕容道:「
這皇陵派是自本朝才有,是為了守護各個皇帝的陵墓而創的。」才要說起,
只見一人遠遠走來,正是任劍清。

  只見任劍清搖頭道:「可惜了,只送了那賊子兩腳,被他逃掉了。」文
淵笑道:「被任兄傷到,那人就算不死,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吧?」任劍清哈
哈一笑,道:「他就吐了幾口血,被幾個同伴救去了,起碼夠他躺上個把月
,倒不是致命傷。」說著坐了下來,和兩女通了名字,道:「聽你們問起皇
陵派,難道你們沒聽過?」

  文淵和華瑄初出江湖,確是不甚明瞭,都搖了搖頭。文淵道:「任兄,
還是請你說說這皇陵派罷。」

  任劍清點點頭,道:「好,那我便說一說,這皇陵派只怕和你兩也有些
關係。」文淵奇道:「有什麼關係?」任劍清沒回答,道:「皇陵派立派約
有幾十年罷,雖是武林門派,但服從於朝廷,歷任掌門人必須為當朝天子指
派一位守陵使,統領守陵駐軍,看守陵墓。」

  華瑄奇道:「陵墓?為什麼要看守陵墓?」任劍清笑道:「皇帝的陵墓
,地下可藏了不知多少寶貝,若是沒人守著,沒多久便被偷得精光,那當然
不成了。」小慕容眨眨眼,道:「是啊,我大哥就去過幾次,都被擋了出來
。」文淵笑道:「原來大小慕容不只劫鏢,還會盜墓。」小慕容俏眉一揚,
笑道:「可不是?」

  任劍清道:「守陵使的武功個個非同小可,想闖過去,那可難了。皇陵
派中能擋住大慕容的,數來最多不過三四人,你大哥闖的這一陵,多半是黃
仲鬼守的明孝陵罷?」小慕容笑道:「是啊,只是打不過他。」

  明代陵墓,自明孝陵等三座之後,成祖起的皇帝,皆坐落京城西北的天
壽山下,後世稱為明十三陵。其時正當英宗正統年間,自未足十三陵之數。
明孝陵位在江蘇紫金山,便是明太祖朱元璋的陵墓,也是歷來最宏大的帝王
陵寢之一,為明代各陵所不及。只聽任劍清道:「黃仲鬼鎮守明孝陵,遠離
京師,儼然是皇陵派在南方的領頭,手下高手如雲,厲害得緊。這陣子他奉
命來殺我任劍清,明孝陵照樣有他手下守的緊緊的。」

  他停了停,又道:「當今皇陵派掌門龍馭清,武功可又比黃仲鬼高上一
段。他不用守陵墓,只要在京城負責一切事宜。說他是朝廷的官嘛,他又不
領薪餉,也沒個職位。說他不是官呢,他又跟朝中顯貴來往密切,皇宮來去
自若,權力之大,就是皇帝也不見得敢動他。」華瑄笑道:「他可真是威風
。」

  任劍清點點頭,道:「剛才那吹笛子的,是皇陵派中的一名好手,叫做
什麼『風月笛仙』康楚風,在音律上的造詣是不差的,不過淨吹些艷情靡曲
,那是用來害人的手法,沒什麼可取之處。掌門沒當官,他自己倒充了個錦
衣緹騎當當。這傢伙貪花好色,又充風雅,在客店裡吹笛害人,帶了一批部
屬胡來,算是給皇陵派丟了臉。」

  文淵道:「那皇陵派既有如此權勢,自然也會出這等惡徒了。」任劍清
道:「他只是二流角色,武功還不至於成大害。文兄弟,你方才在店裡使的
,可是指南劍?」文淵心中驚奇,道:「正是,原來任兄知道這路劍法。」

  任劍清道:「自小看起的劍法,多少也知道些了。華小姑娘,你爹是不
是叫華玄清?」說到此時,面上神色甚是急切。

  華瑄一怔,道:「是啊,前輩認識先父?」任劍清沉默半晌,一拍大腿
,道:「這件事就是我不說,遲早你們也該知道。皇陵派掌門龍馭清是我大
師兄……」文淵「啊」了一聲,道:「那康楚風說的龍掌門,便是任兄先前
說的大師兄?」任劍清道:「不錯。我二師兄韓虛清隱居滇黔一帶,不跟師
兄弟來往已久,便不多說。文兄弟,這三師兄,就是你師父華玄清。」

  此言一出,文淵跟華瑄同聲驚呼,萬萬想不到眼前此人竟是自己師叔。
任劍清忽然叫道:「話雖如此,你們可別叫我師叔,有這輩份差別,說起話
便不痛快了,只管稱兄道弟便了。」

  文淵一怔,笑道:「任兄有命,自當遵從。」小慕容叫道:「且慢!這
麼說來,你也是皇陵派的人了?」任劍清哈哈大笑,道:「我不是,文兄弟
跟華小姑娘也不是,華師兄同樣不是,入了皇陵派的,只有我大師兄一人。
」文淵道:「這我就不懂了。」

  任劍清解釋道:「皇陵派廣收各路人物,人人可以入派,能不能修習皇
陵派的武功,要看掌門傳不傳授。我師父去世後,大師兄武功大成,改投入
皇陵派,屢建功勳,曾任守陵使,前任掌門死前傳位於他。」說著往樹上砸
了一拳,只震得柳葉片片飛落,罵道:「他投入別派,那也罷了,但是他派
人來捉我們三個師弟,可就該死之極了。」華瑄聽到跟父親有關,凝神傾聽。

  任劍清道:「我們師兄弟四人,大師兄內功最深,韓師兄專精劍法,我
擅長的是拳腳外功,那是各有專精。華師兄悟性最高,竟獲傳師門各項絕學
,本門紮根內功是『九轉玄功』,他便多學到了大師兄的『寰宇神通』;比
『雲海劍法』更高一籌的指南劍,只有他跟韓師兄學到。『九通雷掌』、『
八方風索』、『雲龍腿』等,都是本派的上乘絕藝,華師兄都學了個全。」

  文淵道:「這些武功,師父也分別教給了我們三人,可總沒有誰學得了
全部的。」任劍清笑道:「這些功夫都難練得很,能練上兩三樣,就算了不
起了。華師兄卻樣樣精通,武功在我們四個師兄弟中排上第一。」小慕容道
:「唉,這個華前輩可就糟了。」華瑄不解,道:「為什麼?」

  小慕容道:「那還用說?師兄的武功被師弟壓了下去,學到的功夫沒師
弟多,定然鬧出事。」任劍清道:「就是如此。我師父生前在世,大師兄還
不敢如何。師父一死,他馬上投入皇陵派去。韓師兄知道了,便隱居山林,
華師兄也離開學藝地,對我說了:『任師弟,龍師兄心胸狹隘,卻極有才幹
,進了皇陵派,一旦得勢,必會找上你我,奪取師門秘笈寶物。你今日起便
遠離此地,避開皇陵派的勢力。龍師兄不找我們則已,倘若找到我們,必會
刀劍相向。』當時我還不信,不料兩年不到,龍師兄便派人來對付我。」

  文淵道:「這就奇了,我從沒聽師父說起什麼寶物、秘笈的事。」華瑄
沉思片刻,道:「我也沒看過啊。」任劍清笑道:「華師兄沒什麼好東西在
身上,韓師兄卻帶走了本武功秘訣,那是師父交給他保管的『指南劍譜』,
大師兄沒學到這劍法。至於我呢,現在也沒帶什麼寶貝了,在文兄弟背上。
」文淵一驚,叫道:「文武七絃琴?」任劍清笑道:「當然,難道還有別的
?」

  小慕容笑道:「這琴裡又有什麼玄機了?難道那龍馭清喜歡彈琴,便要
把師傳古琴奪去麼?」任劍清道:「他可不懂琴的,其實拿到了也未必有用
,只是他自己搞不懂,那我也沒辦法。至於這琴好在哪裡,文兄弟知道,我
便省下口舌不說了。」文淵暗想:「這是師祖傳下之物,那麼我拿了也算合
理,只是這責任可就重多了。」

  任劍清伸了個懶腰,道:「好了,我也說夠了。文兄弟,你已找到師妹
,我這下便要趕上京去,不多留了。」文淵道:「任兄何不多聚幾日?」任
劍清道:「皇陵派將要在京師選新任長陵守陵使,這次非同小可,可是一場
大風波,王公貴族齊至,皇陵派高手聚集,我可不能不去踢場子。」說罷,
揚聲長笑,踏開大步走了。

  文淵見任劍清離去,不禁喟然吟道:「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
間。唉,我還想再為他奏幾曲啊。」小慕容嘻嘻笑道:「把你那一肚子詩文
收起來罷,見到你師妹,該為她奏一曲才是真的。」

  華瑄想到和文淵見面時,自己正是裸著身子,情狀極是不堪,不由得臉
上一紅,道:「不用啦,我也不會聽琴。文師兄,慕容姐姐,你們是怎麼認
識的啊?」

  小慕容笑道:「這個啊,是你文師兄多管閒事的結果。」便把客店比劍
和鐵雲鏢局的事說了一遍。將要說到破廟中事,小慕容說不出口,只道:「
那時我點了他的穴道,然後就跑掉啦,算是報他害我被那些傢伙捉去的仇。
」華瑄道:「文師兄,你那時怎麼不衝穴啊?」文淵心道:「那時候被她整
得差點累死,哪能衝穴啊?」但這事無論如何說不得,只得道:「一時沖不
開,又已經累了,所以……就沒辦法啦。」

  華瑄將信將疑,道:「文師兄……你好像沒說完全喔。」文淵暗自叫苦
,強笑道:「應該不會吧?」他不善作偽,這一下全不自然。小慕容抿嘴一
笑,道:「華家妹子,你師兄有些事說不出口,還是我來說吧。」

  文淵吃了一驚,叫道:「不行!」華瑄噘起小嘴,說道:「哪裡不行?
慕容姐姐,你說吧。」小慕容道:「這事情啊,實在有點丟臉……」文淵急
得連連跺腳,心道:「慕容姑娘怎能說這種事?」

  只聽小慕容笑盈盈地道:「他被我點了穴,本來是能衝開的,但是我一
等他要衝開前,又給他點了穴,如此這般幾次,他累得不能運氣啦,又沒辦
法,只好在那裡睡上一晚了。他一睡,我就走啦,可不幫他看著的。」文淵
一聽,鬆了一口氣。華瑄登時釋懷,笑道:「原來如此,文師兄你早說啊,
慕容姐姐本來就很厲害的,我不會笑你嘛。你這樣不說,我還以為你做了什
麼壞事呢。」

  文淵笑道:「是啊,我早該說。慕容姑娘當然是很厲害……」忽然念及
那時被小慕容又含又柔地擺佈一晚,不禁有點心神飄蕩,一看小慕容,一張
嬌美的臉蛋上隱然有羞赧之態,只覺自己心跳之聲砰砰而響。

  華瑄、小慕容又說起趙平波之事。文淵聽到趙平波如此行惡,心中大憤
,道:「師妹,下次見到那惡徒,可要告訴我,這種人荼害婦女,不能輕饒
。」小慕容道:「是啊,不過你這軟心腸多半不會殺他,我可不能消氣,起
碼要把他腦袋分家。」

  文淵道:「那還只是起碼?難道還有更厲害的?」小慕容笑道:「當然
有啦,那就是給他做太監,讓他活受罪,那可更妙了,比起來,一死百了簡
直太便宜了。」華瑄伸伸舌頭,道:「慕容姐姐,你好狠啊。」小慕容笑笑
,道:「不狠也算魔頭嗎?」突然想到:「哎呀,我剛才不該幫那傢伙圓謊
,這可不夠狠了。」一看文淵,忽覺一陣心動,暗想:「算啦,不管這麼多
了。」

  回到市鎮上時,已有大隊官兵到先前那客店來回查看。三人不願惹事,
避道而行。當晚三人另尋了間客棧住宿,文淵向掌櫃道:「掌櫃,可有兩間
房……」小慕容突然道:「不,一間上房就行啦!」

  文淵一愣,看著小慕容。小慕容笑道:「喂,我跟華家妹子都受了傷,
你放心我們另外住?再說,你們師兄妹該不會沒話說了吧?」華瑄滿臉通紅
,低聲道:「我……我沒什麼要說的啊。」小慕容眨了下眼,道:「我不在
的話,不知道有多少話要說呢?」華瑄羞得說不出話來,低頭看著地板,心
道:「慕容姐姐幹什麼啊?我……文師兄在這裡,怎麼能講這些話嘛?」

  文淵手足無措,只得道:「不成不成。」小慕容笑道:「管你那麼多?
掌櫃的,你聽好了!你要敢給我們兩間房,就是這樣!」話一說完,短劍一
翻,直抵那掌櫃喉間。掌櫃本來只看著奇怪,忽然利刃加身,嚇得魂飛天外
,忙道:「是,是!一間房,不給兩間!」

  小慕容收起短劍,笑道:「怎樣?掌櫃只給一間房,可不只是我說了。
」文淵哭笑不得,道:「我還有什麼法子?我可不想也給你小慕容拿劍抵喉
嚨。」

  三人進了二樓客房,卻是間二人通鋪。小慕容一看,便道:「話先說清
楚,你可不能趁火打劫,對我跟華家妹子動手動腳,不然我可要叫大哥來對
付你了。」文淵道:「不敢。」

  小慕容拉著華瑄到了床邊,笑道:「好,今麻煩你睡桌睡地,就是別睡
床,我們兩個姑娘先佔了。」華瑄臉上微紅,低聲道:「慕容姐姐,你可不
能再……再……這裡可有文師兄在。」文淵道:「再什麼啊?」小慕容笑道
:「想知道?要知道的話,就交給你做了。」華瑄大急,叫道:「文師兄,
不准問!你……你問了我就不理你啦。」文淵心道:「夫子果然訓示不錯,
『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小人且不提,就連師妹也要對我弄手段啦。」
不覺微微一笑,道:「好啦,不問就是,我睡我的覺去,大家做好夢吧。」
說著往地上一躺,枕著包袱睡了。

  睡至夜半,文淵頗覺睡不安穩,醒了過來,心道:「地板好硬,真不如
睡桌板或許好些。」燭火早熄,兩女也已安睡,他站起身來,要清掉桌上東
西,忽然聽見幾下異聲,似有什麼東西打濕的聲響。


十景緞(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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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淵聽著奇怪,略一凝神,似是從床邊傳來。文淵點了支燭火,就近看
去,小慕容在裡,華瑄在外,兩女都睡得正沉,只是華瑄似乎先前沒睡好,
面向著床邊側臥,一不小心就要落下床來,被子也被她扯去了一大半,小慕
容沒蓋到多少。

  文淵微微一笑,心道:「師妹長得越大,睡相越不好了。」上前要幫她
蓋好被單,忽覺著手有些濕濕的,低頭一看,被子下段有些濡濕的痕跡。他
心生疑惑,輕輕翻開被子查看。

  這一看可讓文淵的心「蹦」地猛跳一下,燭光照映下,但見華瑄一襲輕
軟白衣,羅衫下隱現紅兜,一隻手伸入在雙腿之間,底下一片濕漉漉地,像
是花石間滲出緩緩流泉,布裙、床單濕了一大片。那手五指微屈,若有似無
地蠕動著,也沾了一片濕,燭火照得有些閃亮。因是側臥,右腿壓在左腿上
,雙腿稍一磨動,便聽得細小的滑溜聲。

  文淵看著,腦海裡一時似乎空了一片,愣了一下,心道:「師妹從來不
會這樣,這是怎麼啦?」一看華瑄臉龐,見她雙頰微透櫻紅,朱唇半啟,輕
輕地呼著氣,眉頭稍緊,似乎睡得不穩,像做著什麼夢。

  文淵不敢再看她下身,連忙幫她蓋好被子,滅了燭火,躺回地板去睡。
忽聽華瑄輕聲說道:「文……師兄……」

  文淵嚇了一跳,坐起身來,道:「師妹?」華瑄卻不再說話,只聽到細
細的呼吸聲,仍是臥在床邊,顯然只是夢囈。文淵舒了一口氣,心道:「千
幸萬幸,要是師妹知道我看到她這樣子,一定羞死了。」又躺下去睡。

  不過躺了片刻,華瑄又低聲說起夢話來:「嗯……文師兄……師兄」文
淵明知她在夢中,仍是心頭碰碰直跳,心道:「人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
夢』,難不成跟師妹一陣子沒見,她就這麼想我了?」

  才在想著,卻聽華瑄語聲漸亂:「嗯、嗯、嗯嗯……師……兄……不行
啦……」文淵一怔,偏頭看去,窗外月光照來些許微光,隱約見華瑄臉上似
笑非笑,又像有些哀意,被子又已被扯在懷中。

  「嗯……嗯……啊……啊呃……文師兄……!」耳聽華瑄軟綿綿的夢中
輕吟,文淵哪能睡得了?每聽到「文師兄」的輕呼,更是心跳加快,暗想:
「師妹這種聲音,該不是在做春宮大夢罷?」華瑄睡夢之中,那知文淵正被
她引得心神蕩漾?只聽她似喘似呼,囈語道:「嗯……唔……文……師……
兄……不、不…………嗯,不要啊……!……我……唔嗯……」

  文淵聽得血氣騰湧,忍不住走到華瑄床邊,見到她臉泛紅潮,聽著鶯聲
燕語,不禁心生衝動,將被子拉開一邊,只見華瑄輕衫已被汗水濡濕,身子
似乎剛從水裡出來一般,衣物緊緊貼著,襯得她玉體更發挑動人心,口中斷
斷續續地輕呼:「嗯嗯、啊……呼……唔……文、師……師……啊……」

  到此地步,文淵已難以忍受,一低頭,便往她唇上吻去。一張俏臉近在
咫尺之際,文淵陡然停下,心想:「孔子曾言:『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我這等行為,德是不必說,完全是好色不好德了,趁師妹懵然不覺時對她
輕薄,更是大不敬,這些年讀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想到此處,文淵連忙抬起頭來,輕輕地蓋好布被,深深呼吸幾下,心中
大感慚愧,心道:「師妹不過做個夢,念到了我,那又怎地?我胡思亂想,
隨便揣測師妹的想法,險些把持不住,真是愧為師兄了。」

  他大力搖搖頭,躺下地去繼續睡,暗自運轉內息,不去聽華瑄夢中囈語
,過了些許時間,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華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見小慕容已醒來,坐在她身邊,
笑吟吟地道:「妹子,早啊!」華瑄微笑著應道:「慕容姐姐,你也早啊。
」才一坐起,忽覺下身涼涼的,低頭一看,布裙股間竟然濕透,還約略可見
到肌膚顏色,不禁臉上飛紅,連忙拉過被子掩著,往小慕容看去,神色有點
氣惱,低聲道:「慕容姐姐,你一起來就鬧我!」

  小慕容抿著嘴,笑道:「哎呀,這跟我有何關係?那可是妹子你自己弄
的,哪能怪我?妹子,你昨晚做了什麼好夢啊?」華瑄紅著臉,道:「沒…
…沒有什麼。」

  小慕容眨一眨眼,笑道:「是麼?」忽然湊到華瑄耳邊,輕聲道:「跟
你的『文師兄』做了什麼事啊?別想賴,你都說了一晚啦。」

  華瑄一驚,道:「我……我說了什麼?」小慕容揚揚眉,笑道:「你啊
……你說呢?」華瑄急道:「我不知道啊。」

  小慕容笑了一笑,露出一副陶陶然的神情,輕輕喘氣,口中嬌膩膩地發
出極動人的聲音:「啊、啊啊……文師兄……不要……嗯……唔啊……」華
瑄大羞,急得不知所措,連忙掩住小慕容的嘴,道:「我……一個晚上都這
樣?」小慕容拿開她的手,笑道:「有沒有一個晚上,我是不清楚,不過我
醒來時是這樣的,你說呢?」

  華瑄羞不可抑,哀求道:「慕容姐姐,你……千萬讓文師兄知道啊,這
……這種事……」小慕容眼珠一轉,笑道:「行啊,你告訴我,到底做了什
麼好夢啊?」

  華瑄低下了頭,撥著手指,道:「不講行不行啊?」小慕容笑著道:「
可以呀,不過我口風可能就沒那麼牢……喂,我去叫他起來啦!」華瑄急忙
道:「好啦,我說嘛!」小慕容拍拍華瑄的肩,笑道:「是怎麼樣啊?」

  華瑄一臉嬌羞,壓低聲音道:「我……夢到文師兄,把那個什麼王的世
子趕走了。」小慕容道:「然後呢?」華瑄低聲道:「然後……我們……都
把衣服脫掉了。」小慕容心中怦地一跳,低聲道:「再來?」華瑄閉上眼,
一張俏臉直紅到了耳根,輕聲道:「他抱著我啊,摸來摸去的……我……我
不會說了啦。」小慕容聽著,臉也紅了,急問道:「你們……有做那樣的事
嗎?」華瑄道:「什麼啊?」

  小慕容輕咬下唇,良久才道:「他有沒有把……下面那裡的一個東西,
對著你那裡進去啊?」華瑄一怔,羞紅著臉道:「我不知道啊,什麼東西進
哪裡啊?」

  小慕容道:「男人下面都有條長長的東西啊,平常軟軟的,有時候又會
變大變硬的……啊,對了,會噴些白白黏黏的東西出來。」說到這裡,想到
文淵,不免有些害羞。華瑄似懂非懂,道:「那東西是……是要進到我們這
兒,是嗎?」小慕容道:「好像吧,大哥是這麼說的,我也沒見過呢……喂
,你到底有沒有跟他這樣啊?」

  華瑄有些困惑,低聲道:「沒有……好像沒有,一定要這樣嗎?」小慕
容道:「大哥說這是最重要的啊。」兩個小姑娘都是一知半解,對望半晌,
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卻聽一聲呵欠,文淵已醒了過來。



十景緞(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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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慕容見文淵醒來,伸伸舌頭,低聲道:「好啦,不說了,放你一馬啦
。」華瑄向文淵一望,想著剛才的夢境,一顆心跳得如同打鼓相似,連忙別
過頭去。

  文淵見華瑄臉上紅撲撲地,心道:「我可不能讓師妹難堪,昨晚的事,
就當自己沒見到罷。」當下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小慕容忽道:「喂,你昨晚睡得好不好啊?」華瑄嚇了一跳,直向小慕
容使眼色,小慕容卻笑嘻嘻地不理。文淵道:「好得很啊,就是地板硬得很
,現在腰有些難過。」說著在腰後搥了搥。

  小慕容眨眨眼,道:「那倒好。喂,你幫我們買些早點吧,我們要換衣
服。」文淵應了,便下到一樓去。小慕容向華瑄一笑,道:「換衣服罷,裙
子別忘了。」華瑄面紅耳赤,道:「我知道啦。」便將睡衫除下,內兜被汗
水弄濕,也換了下來。

  小慕容換好衣衫,華瑄還坐在床上穿衣,忽聽文淵敲著門,道:「師妹
,慕容姑娘,換好了嗎?」小慕容道:「好啦,進來吧!」華瑄吃了一驚,
叫道:「文師兄,還沒……啊!」但文淵已開門走了進來,卻見華瑄只穿了
一件小衣。華瑄驚叫一聲,雙手掩起身子,文淵連忙轉身而出,關上了門。

  華瑄滿臉通紅,手忙腳亂地穿著衣服,叫道:「慕容姐姐,我真的要生
氣了!」小慕容笑得前俯後仰,笑道:「對不起啦,別氣,別氣,姐姐給你
陪罪,別不高興啦!」華瑄又羞又急,穿好衣裙,叫道:「文師兄,進來啦
!」文淵開門進來,把幾個紙包往桌上一放,轉過身去抓抓頭,道:「嗯…
…那裡面有包子饅頭,你們先吃罷。」說著在包袱裡翻出本書冊來,遠遠坐
到一邊去看。

  華瑄拿了個饅頭,側頭瞧著文淵,低聲道:「文師兄,你不吃啊?」文
淵不小心又見到華瑄體態,心猿意馬,哪裡能吃得下,支支吾吾地道:「嗯
……等一下,我看看書,一會兒再吃。」小慕容格格一笑,低聲道:「妹子
,這叫『秀色可餐』,你多給你師兄看看,他這輩子都不吃東西啦。」文淵
差點沒把書落了下來,暗自苦笑,心道:「跟這小魔頭在一起,真不知是福
是禍?」華瑄只是低頭,羞得不說一句話。

  小慕容和華瑄要養傷,三人便在客店中住了數日。好在華瑄未再做綺夢
,文淵這幾夜也就安安穩穩。三人日間擇時出外遊湖,其餘時間兩女休憩,
文淵便自行運氣打坐,有時到無人處練奏「文武七絃琴」,漸漸能捉到訣竅
,料想能掌握內息和琴絃的協和時,便能以此助益內功修習。

  文淵、華瑄和小慕容相處數日,雖知她是武林魔頭「大小慕容」之一,
卻也不覺得如何,只覺她雖然有些古靈精怪,但平日笑語晏晏,跟華瑄更是
有說有笑,直跟一般小姑娘無甚分別。文淵跟兩個俏麗的少女同住,以禮把
持,偶有小慕容作弄,稍現尷尬之外,倒是和樂融融。

  兩女有文淵照料,安心休養,十餘日過去,小慕容和華瑄內傷已癒,想
起當日受趙平波之辱,都是心有不甘,決意找人算帳。小慕容便時常到城中
搜索,要查出趙平波居住何處。

  這日華瑄和小慕容一齊出去找趙平波,文淵在客店閒不住,便也在杭州
城四處走走。這幾日來,他也把杭州城走的差不多了,今日到得西街上,作
富家打扮的人卻比平日多了不少,似乎有什麼熱鬧事。文淵心中奇怪,心道
:「怎地如此多官紳和富家子弟?」心念一動,又想:「說不定也有那靖威
王世子在內,我何不去看看?」

  當下文淵便跟著人群走去。走了一陣,忽見前方幾個身影有些眼熟,上
前一照面,一個穿著寶藍直裰的中年人側頭望來,「咦」地一聲,卻是當日
初來杭州見過的宋尚謙,一旁是張知德、張知方兄弟,宋夫人和兩個丫環不
在。

  文淵道了個禮,笑道:「三位,幾日不見,近來可好?」宋尚謙笑道:
「承文公子關料,甚好。文公子也要去見那佳人嗎?」文淵道:「不是,晚
生正想請教,今日這兒如此熱鬧,冠蓋雲集,那是什麼緣故?」

  宋尚謙笑道:「文公子不曾聽聞紫緣姑娘麼?」文淵道:「晚生到杭州
未久,確實未聞其名。」宋尚謙道:「這就是了。想必文公子不識這風月之
事,否則紫緣姑娘乃當代第一佳人,豈有不聞之理?」文淵道:「願聞其詳
。」

  宋尚謙道:「這位紫緣姑娘,是水燕樓裡第一頭牌,真乃是才貌雙全,
色藝無雙。尋常人是難得見到她一眼,便是富豪達官,她也未必接客。即便
是接了,最多也只是吹彈一曲,再不然是一番歌舞,談文論詩之類。想碰碰
她的手,也是千難萬難,若要強來,便是抵死不從,老鴇也沒法子。」

  文淵正聽得好奇,宋尚謙又道:「紫緣姑娘積了一些金銀,便會分給青
樓裡的姊姊些,剩下的都給了杭州城裡的貧苦人家,自己始終沒什麼錢財。
是以她雖然有些自居清流,跟其他同行倒也處得甚好,不少窮人還感激她哪
。見到老鴇逼著新來的雛兒從業,她便和姊妹暗中向老鴇求懇,也救了幾個
女子不墮風塵。」

  文淵心中感慨,道:「如此女子,又如何會淪落在風塵之中?」宋尚謙
道:「這我就不知道了。紫緣姑娘雖說賣藝不賣身,可盼望一親芳澤的王公
貴族,不知有幾多人。曾有個橫官,求色不成,恃強行暴,來個霸王硬上弓
。當夜紫緣姑娘哭得死去活來,還是其他姊妹勸著,否則當真便要尋死。」

  文淵大感憤慨,問道:「那昏官是哪一個?」宋尚謙皺紋想著,一時記
不起,張知方在一邊道:「是位姓鄧的錦衣衛百戶,事情傳出沒兩天,人還
沒出杭州城,便有一群叫化子圍了上去,拚死拚活,竟把他和幾個隨從打死
了,這是我一個親戚親眼見到的了。」

  文淵點點頭,說道:「想是這些乞丐都受過這位姑娘的恩惠,為她出氣
,這才敢向錦衣衛動手。」宋尚謙壓低聲音,道:「這話是不可以亂說的。
事後官老爺追查起來,杭州城裡忽地一個叫化子也沒了,不知到哪裡去拿人
,只好作罷,城裡才又多了叫化子。」

  文淵心道:「這位紫緣姑娘如此為人,本來定當是好人家的姑娘,遭此
不幸,卻能有此心境,實在難得,可見風塵之中,亦有奇女子。」對這位未
曾謀面之女,不禁心起敬意,又問道:「這跟今天之事又有何關連?」

  宋尚謙笑道:「今日是紫緣姑娘的生日,這些慕名而來的達官貴人,都
想趁機一睹芳容,大獻慇勤,至於所圖,那還有得說嗎?」文淵笑道:「三
位亦同?」宋尚謙笑道:「連遠在洛陽的靖威趙王爺世子都來了,我等不過
去瞧瞧熱鬧,哪能冀望什麼?」

  文淵心中一懍,暗道:「果然他也來了。這趙世子行止不端,這事他自
然不會錯過。他雖居世子之權貴,也不能橫行不法,這事我豈能不管?」



十景緞(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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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走了不久,到了座房廊前,上頭高掛了「水燕樓」三字匾額。文淵
眼光四下望去,路上一片喧鬧,有乘轎的,有騎馬的,也有大搖大擺的富紳
,又有衣冠楚楚的公子人物,門前一眾鶯鶯燕燕,個個花枝招展地招客。一
個藕衣女郎裊裊婷婷地向宋尚謙迎來,嗲聲嗲氣地道:「哎喲,宋大爺,怎
麼好久不來坐坐?」

  宋尚謙捏捏她的手,笑道:「心肝寶貝,我這可不是來了?」那女郎依
在他懷裡,嬌聲佯嗔道:「哼,你定是來瞧我們紫緣妹妹啦,哪裡把奴家放
在心上了?你好沒良心的。」宋尚謙對那女郎摟摟抱抱,笑道:「我怎捨得
我的小寶貝?今天我是來好好疼疼你。」

  那邊又有幾個妓女去招呼張氏兄弟,膩在一起調笑,看來三人都是常客
。文淵瞧著渾身不自在,心道:「這些妖妖嬈嬈的女子,有什麼好了?」才
想著,一個穿著紅花邊衫子的女子搭到他身邊,一臉嬌媚,笑道:「這位小
相公生得好俊秀,是宋老爺的公子麼?」

  文淵只覺一陣濃香襲人,連忙站開一旁,道:「不是,在下只是跟宋先
生來此一睹紫緣姑娘芳容,別無他意。」宋尚謙笑著擺擺手,說道:「文公
子,既來此處,就該享受享受。紫緣姑娘雖好,那也只能看看,嘗不到滋味
的。」那女郎看出文淵不識風月,好哄好騙,更是媚態百出,拉著文淵往裡
頭走,笑道:「是啊,文公子這等貴客光臨我們水燕樓,小女子自當好好服
侍。」

  文淵急忙讓開,拱手道:「三位請自便,小弟只等紫緣姑娘出來便是,
不勞費心了。」說著快步自行走入,只隱約聽到身後傳來嬉笑聲。

  穿過院子,到了堂上,滿堂都是官紳男女,縱酒笑謔,耳鬢廝摩,一派
靡樂景象。鴇母朱婆子見文淵進來,忙上前招呼,一臉堆笑,說道:「這位
公子貴姓?來來,請到這邊。」文淵道:「敝姓文。叨擾了,請問紫緣姑娘
幾時會出來?」

  朱婆子笑道:「咱們紫緣正在打扮哪,不一會兒便出來,公子先這兒坐
。小蓮,還不去叫春雪、荷月出來侍候公子?」旁邊一個小鬟忙退了下去。
文淵搖搖手,道:「不用了,我在一旁等著便是。」朱婆子見他不要姑娘,
衣衫樸素,不似闊少模樣,心道:「多半是個窮酸秀才,聽著紫緣生日,來
瞧熱鬧的。」便翻了個面孔,道:「那就到外頭去,別在這兒礙著其他老爺
們,去!」

  文淵也不著惱,自個兒走到院中,宋張三人正摟著幾個姑娘走來,又把
文淵帶了進去。朱婆子是識得宋張等人的,見文淵和他們一起,又擺出一張
笑臉,呼人設了酒菜。文淵和宋尚謙等坐了一桌,自坐在一旁喝茶,心道:
「青樓之中,果然凡事靠銀子開路。」宋尚謙、張氏兄弟自和妓女調笑,文
淵左右看去,都是一般情景,只不知趙平波是否在內。

  到了黃昏時分,忽然幾聲叮玲樂聲遠遠傳來。朱婆子滿臉笑容地站出來
,道:「各位大爺,相信各位都知道,今個兒是咱們紫緣姑娘的生日……」
一個大鬍子霍地站起,叫道:「是啊,朱婆子,紫緣姑娘怎麼還不出來?」
這人鬍子烏黑蓬鬆,眼如銅鈴,聲音宏亮,甚是威武。他這一叫,眾客人也
嚷嚷起來。朱婆子陪笑道:「是,是,紫緣現下正在閣裡。想見咱們紫緣的
大爺,請都往這兒來。」朱婆子說完,打開往後院的門來,走了過去,堂上
眾人潮湧而隨。卻見一眾人當先而行,把其他人擋在後頭跟著,口中呼喝道
:「靖威王世子在這裡,誰也別搶先,慢慢走!」

  眾人鬨叫起來,卻也不敢違抗,老虎頭上拔毛,惹到趙世子,可不是好
玩的,只有讓路。文淵遠遠瞧去,只見一個青年公子走在前頭,只是僅見得
背影,旁邊十數名侍衛拱護,想必是那世子,心道:「且看你又要做出什麼
事來。」自和宋尚謙等走去。

  到了後院一間閣樓,建得精巧雅致,一張木扁寫著「結緣閣」,便是紫
緣姑娘的妝閣了。朱婆子開了門,笑道:「大爺們請在這兒等著,咱們紫緣
喜歡清靜。」

  眾人聞言,便止了步,往門裡瞧去,一重紗簾之後,約略見得個人影,
只是稀稀淡淡,瞧不真切。

  趙平波站在閣前,心中暗喜。他來到杭州,本就是因為久慕紫緣之名,
這才率眾在她生日趕來,想一見美人真面目。先前中了華瑄一鞭,受傷不輕
,虧得他武功頗有根柢,華瑄鞭上威力又不大,補養數日,倒也好了八九分
,這時仍是一副風流非凡姿態,否則一個氣息奄奄的美男子,只怕也不怎麼
入眼。

  文淵也甚想見見這位風月中的奇女子,腳下一輕,憑著小巧身法越眾上
前,在擁擠的人群中卻也來去自如,到了前頭去,只在趙平波一眾後面。宋
尚謙忽然不見了文淵,也不在意。

  文淵才剛站定,只見一個小丫環自閣中走出,杏黃棉衣,玄色綢裙,向
眾人盈盈行禮,道:「紫緣姐姐受了點風寒,身子不太好,不能出來見客,
請各位大爺恕罪。」眾賓客一聽,都是大為失望。

  先前那大鬍子站了出來,叫道:「紫緣姑娘既然身子欠安,那也罷了。
這裡一份薄禮,是我向紫緣姑娘祝壽的一點心意,請姑娘轉呈,說南陽秦滸
永感紫緣姑娘救命大德。」說著將一個木盒交給那小丫環,向閣中拜倒,連
接三拜。小丫環自拿了禮物進去。

  趙平波看著,鼻子裡哼了一聲,面帶冷笑。那秦滸拜完起身,道:「趙
世子,有何可笑?」趙平波道:「你是南陽知縣秦滸是不是?」秦滸道:「
下官正是。」趙平波一聲冷笑,道:「男子漢大丈夫,竟向女子下拜,虧你
多少是個官兒,這等沒有骨氣。」

  秦滸雙眼一瞪,大聲道:「趙世子這麼說,下官不敢反駁。然而下官受
過紫緣姑娘的救命大恩,向她跪拜也不為過。」趙平波又是幾聲冷笑。旁邊
不少人竊竊私語,有的道:「這世子半點不給人面子。」有的道:「這秦知
縣受紫緣姑娘什麼恩了?」便有的回答:「這人下過冤獄,是紫緣姑娘想法
子給他疏通關係的。」

  文淵見趙平波氣燄高傲,心中正覺不快,忽聽一個女子聲音傳了出來:
「是南陽的秦知縣嗎?」

  這語調柔婉動聽,文淵心頭一震,忽覺說不出的熟悉,卻明明從未聽過
,一時呆了,心道:「這聲音我應該沒聽過,為什麼好像以前曾有聽見?」

  只見紗帳斜斜掀開,現出一個穿著淡藍綢衫的女子,但見她面容清秀文
雅,眼瞳楚楚如靈,長髮如雲,身材苗條纖弱,這麼一下撥紗輕步,似是玉
女披拂霞霧,凌波出塵,閣前頓時一片寂靜,似也能聽得薄紗飄下的聲響。
眾人一時俱皆呆了,說不出話來。

  秦滸一見那姑娘,大喜過望,雙手一拱,道:「紫緣姑娘,你既在病中
,該多加調養。」紫緣面現淺笑,輕聲道:「秦知縣執法一向公正,自身冤
獄得以平反,是天理昭彰,小女子豈敢居功?」這麼一笑,文淵見著,竟不
由自主出了神,心道:「詩曰:『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
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是專為寫來形容她的罷?世上怎
能有這等人物?」眼前這姑娘,跟華瑄、小慕容又是不同的美貌,一身皆柔
,卻又似一股不可以力強欺的柔韌,竟自難以描繪。

  趙平波遠遠瞧著紫緣,輕身玉貌,姿容當真勝於月宮嫦娥,不覺魂為之
醉,點點頭道:「不愧當代第一佳人,果真天下無雙!」側頭向秦滸笑道:
「秦知縣,你這幾下拜得倒也有理,如此美人,你原當拜在她裙下。」秦滸
正顏道:「下官只因感念恩情,並無它念!」

  一個富紳急挨到朱婆子身邊,低聲道:「朱婆子,你開個價出來,讓紫
緣姑娘陪我,便是一時半刻也好。」一旁有個將官喝道:「你放什麼屁?紫
緣姑娘要休息,你沒聽見嗎?」又有一人叫道:「紫緣姑娘……」一句話沒
說完,不知被誰擠了開來,說不下去。人人都往中間擠來,想離紫緣近些,
趙平波手下柯延泰、邵飛等上前喝住,也不好控制。

  趙平波上前一拱手,笑道:「紫緣姑娘,小王是靖威王世子趙平波,特
來向姑娘祝壽。」紫緣回了禮,簡單地答道:「多謝。」

  趙平波自懷中抽出一隻白玉洞簫,笑道:「小王便送姑娘一曲,以為賀
禮。」紫緣淡淡地道:「謹聞雅奏。」

  只見趙平波手中玉簫就口,吹將起來,音色柔和飄忽,甚是好聽。文淵
回過神來,聽了一陣簫聲,心道:「這世子倒也懂得樂律,只是不算十分高
明而已。」

  一曲奏罷,不少人大聲喝采,有些不懂音韻的,也胡亂拍拍馬屁。趙平
波向紫緣微微一笑,紫緣只道:「多謝世子。」

 趙平波笑道:「聽聞紫緣姑娘也善音律,可否讓小王一飽耳福?」紫緣
沉默半晌,應道:「小女子今日實在無心……」不等她說完,趙平波身子一
起,欺入閣中,落在紫緣身旁,持起她一對小手,將簫塞在她手中,笑道:
「這簫送給你,吹上一曲吧。」

  旁人見趙平波如此輕狂,竟將紫緣視若自己的姬人一般,心中都頗憤憤
不平,只因他是世子,也不好發作,只恨得一眾官紳牙癢癢地,妒火中燒。

  秦滸大聲叫道:「趙世子,請別越禮了!」邵飛將他推開,喝道:「區
區七品知縣,插什麼嘴?」秦滸怒道:「你又是什麼東西了,在這裡狗仗人
勢?」邵飛大怒,竟一腳把他踢倒,罵道:「好啊,你是不把我們靖威王府
放在眼裡了,是不是?」

  秦滸雖非武官,卻也習過幾年武藝,此時受辱,如何不怒?翻身站起,
正要上前理論,忽見紫緣眉頭微皺,顯是心情不佳,只得強壓怒火,退到一
旁。

  趙平波對閣外事彷彿不見,眼見紫緣不答,便即笑道:「你若不願吹這
支簫,我便拿回,小王今晚便給你另一支寶簫,我們互相切磋一下如何?」
這言外之意,在場人人大多聽了出來,有的臉現妒意,有的咬牙切齒,有的
皺起眉頭,也有笑著看好戲的。

  忽見紫緣將玉簫雙手奉回,道:「小女子不敢受此厚禮,趙世子若有雅
興,水燕樓尚有多位姊妹通曉音律,請自便罷。」趙平波一怔,臉色一青,
倒不知如何下台。


十景緞(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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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賓客見趙平波碰了個冷冰冰的釘子,紛紛叫嘩起來,自也夾雜了不少
嘲笑聲。趙平波哼了一聲,忽然抓住紫緣手腕,笑道:「好啊,你個性倒強
,今晚我卻非要了你不可。」紫緣皓腕被他一握,玉簫落地,略現驚惶神色
,奮力掙扎,卻哪裡掙得脫?

  秦滸上前叫道:「趙世子,請你放開紫緣姑娘!」邵飛喝罵道:「滾開
,別來搗亂!」說著一掌拍去,暗運真力,要把他一掌震昏。秦滸不懂這等
內家功夫,陡覺一道勁風壓來,極是難當。忽地「啪」一聲過去,似有一個
身影掠過,邵飛退了幾步,竟站立不定。眾人齊聲驚呼,卻原來趙平波已放
開了紫緣,身邊卻多了一個少年書生,一隻手按在趙平波左肩。

  閣外宋尚謙等三人一看清楚,都嚇了一大跳,那人明明便是文淵。宋尚
謙暗自叫苦:「這文公子不知好歹,這可不是得罪了靖威王府麼?」他打定
主意,如果王府派人追捕文淵,他便裝得跟文淵素不相識。

  紫緣見文淵如一陣風來到閣中,不知如何,趙平波便放開了自己,不禁
有些驚奇,一雙妙目望著文淵。

  文淵見趙平波恃勢凌人,心中早感不平,眼見趙平波逼迫紫緣,邵飛為
虎作倀,忍不住出手,先幫秦滸擋了邵飛一掌,腳步不曾稍緩,一入閣中,
立時制住趙平波肩頭重穴。趙平波武功實不及他,文淵內力一衝,趙平波不
由得鬆手放開紫緣,這才驚覺自己已落入對方手中,臉色大變。

  只見文淵搖搖頭,放開了趙平波,道:「趙世子,你出身尊貴,應該知
禮,焉可如此唐突佳人?」趙平波肩頭鬆開,兀自半身酸麻,又驚又怒,喝
道:「哪裡來的刁民,竟敢在本世子面前放肆!」

  柯延泰和邵飛會意,立時飛身護在趙平波身側,緊盯著文淵。邵飛吃了
個暗虧,不敢大意,手按劍柄,隨時便要出手。

  文淵心道:「這世子好生悍惡,架子倒擺得十足。」也不理他,向紫緣
一個長揖,道:「紫緣姑娘,在下一時急切,來得魯莽,還請恕罪。」紫緣
神色寧定,回了禮,道:「公子替小女子解圍,怎談得上一個『罪』字?小
女子該多謝公子才是。」

  文淵忙道:「不敢,不敢,紫緣姑娘心境高潔,在下極是欽佩,方才只
是一時義憤,沒有可居功處。」紫緣淺淺一笑,說道:「小女子只是區區一
介青樓女子,公子這麼說,可是過獎了。」文淵見得她這麼一笑,心頭又是
一陣亂跳,不知如何自處。

  邵飛見趙平波臉色難看,知道他心中盛怒,當下站上一步,喝道:「大
膽小民,你在這裡胡鬧,不要命了麼?」話沒說完,長劍已出,打算一劍將
文淵刺個重傷,好向世子邀功。眾賓客見動了兵刃,許多人都驚叫起來。

  文淵一望紫緣笑靨,正覺飄飄然有醉意,忽感劍鋒襲體,情知對方出手
,左手一舉劍鞘,「噹」地一聲,邵飛這一劍正刺在鞘上。星象劍法招數變
化極繁,一擊未中,二劍立出,劍刃一偏,削向文淵小腹。

  文淵見他劍法雖精,內力有限,威力不足以制住自己,一步避開,說道
:「這位仁兄在此舞刀弄劍,豈不驚擾了紫緣姑娘和在場諸位,成何體統?
」邵飛哪去理他,一劍又一劍地招呼過去。

  但是文淵武功實在他之上,腳下踏起師傳步法,邵飛使盡絕活,卻半點
傷他不著,只氣得咬牙切齒,劍招越來越狠。閣外不懂功夫的只見到青光縱
橫飛舞,驚心動魄,文淵卻毫不在意,眼見邵飛劍法已亂,破綻大露,當下
連過三步,繞到邵飛身後,說道:「請了!」右掌在他後腰一拍。

  邵飛氣血一窒,腳步不穩,身不由主,向前跌跌撞撞地躓了幾步,好不
容易站定,卻已被推出閣外,手足發麻,一柄長劍掉在地上。旁人噓聲大起
,便有人叫道:「剛才威風得什麼樣子,原來是膿包一個!」邵飛臉色發白
,作聲不得。

  趙平波見手下受挫,更加狂怒,喝道:「小子,你再不滾,本世子叫你
死無葬身之地!」文淵哂然一笑,道:「請問世子,在下如何會死無葬身之
地?」趙平波哼了一聲,道:「你別自認武功有些料子,我一聲令下,結集
兵馬,你能脫得了身嗎?」文淵道:「『乃知兵者是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
之』,世子自非聖人,調派兵馬,在下無話可說,只好對個兵來將擋了。只
怕世子手邊卻沒多少兵,總不成調用杭州府守軍麼?」

  趙平波見嚇不倒文淵,又是一哼,道:「要取你這賤民性命,豈需大動
兵馬?王府裡無數侍衛,儘是一等高手……」文淵搖頭道:「未必見得。」
說著看了邵飛一眼。眾人中又有噓聲,道:「差點摔大跤的高手,倒也非同
一般!」邵飛怒極,向人群狠狠望了一眼,那人混在眾賓客間,已閉了嘴。

  趙平波不理,續道:「你就是有三頭六臂,又如何能敵?」文淵笑道:
「三頭六臂倒是不用的,當真不成了,在下兩條腿倒也跑得不慢,施展第三
十六計是不成問題的。」眾人聽了,盡皆哄笑,一人道:「那算什麼好漢?
」又一人道:「好漢敵不過人多,那又有什麼關係?」

  紫緣聽著文淵跟王府作對,又是擔心,又有點好笑,心道:「他幫我脫
困,我可不能害他因此落難了。」當下盈盈上前,說道:「兩位請先別爭了
,可否聽小女子幾句話?」文淵退開一邊,道:「這是姑娘的居所,原當由
姑娘作主。」趙平波瞄了紫緣一眼,心道:「美人到手要緊,且不忙殺這小
子。」便道:「姑娘要說什麼?」

  紫緣低眉啟唇,道:「今日雖是小女子生日,但實是身子不適,不能接
待各位,歉意難以道盡。小女子雖然才疏藝淺,但也稍懂樂律,今日無以招
待,只好獻醜一曲,便與各位作別,日後再期會面。」

  眾人聽了,均是大喜。明代朝綱不振,淫風極盛,娼妓多是憑色賣身,
不若唐宋藝妓精曉吹彈歌舞,身價自也不同。紫緣卻是精擅樂理,風月老手
無一不知。她既是不肯陪客宿夜,平日能聽她彈一曲、吹一調,便是極其難
得的享受。場上大半都是只聞紫緣盛名,不曾領受過的,這時聽紫緣願意獻
曲,如何不喜?

  文淵見那小丫環已拿了一張琵琶出來,便走到閣外。趙平波知道此時若
不容紫緣以奏曲作結,必犯眾怒,心裡也想聽聽紫緣的手法如何高明,便也
帶柯延泰走出,側首向文淵瞪了一眼。

  紫緣端坐繡榻,接過小丫環手中琵琶,微一垂首。一時之間,小閣內外
更無半點聲息。

  一串如是珠玉碰落之聲響起,紫緣手上撫絃,十指各司其職,就這麼一
張平凡無奇的桐木琵琶,忽似化作仙樂靈器,其音清婉,斐然而成無上妙曲
。在場百來人無一敢出些許聲響,只怕擾了這等人間絕奏。

  琵琶聲湧泉也似流轉出來,紫緣星眸半閉,玉手拂動,絃上柔音恍如千
萬飛燕穿於蔥蔥綠林,倏忽一燕已過,轉瞬次者又至。聽者雖多,竟無一人
能聽得准哪一處最妙。音韻精奧,前不讓後,後不容前,如白璧之無瑕。

  曲調漸入淒清,晚風動竹,細雨點萍,賓客中縱有剛硬心腸,也不禁魂
為之顫。紫緣嬌軀倚紗,觀之竟受不住琵琶份量,便要軟臥繡榻似的。不知
她手指靈巧何如,每一指寸動,就像楊柳點點啜湖,清音為漣漪,一圈圈泛
了開來。

  奏到了極清之處,一個富家青年公子心神激盪,險些忍不住讚歎出來,
連忙摀住嘴。並非這曲子不該讚,然而時機不對,此時一出聲,便亂了這絕
頂彈奏,再如何忍不得,也非等曲終不可,當真難以壓抑。卻又盼曲子始終
不歇,一輩子聽著紫緣的琵琶,再也沒有可求之事。

  曲子終究有個收尾,紫緣手轉一弧,餘音蕩出,悠悠飄散,一曲已終,
其韻仍似輕煙不絕。滿場賓客聽得癡了,竟無一人喝采。

  不知哪一人第一個夢醒,首先讚了起來。第二人、第三人紛紛醒來,而
後人人皆回過魂來,滿場儘是如雷采聲。

  趙平波耳際仍是縈繞著那美妙無窮的琵琶樂音,他是懂得樂理的,這一
曲之高明,當真令他驚喜交集,心道:「果然名不虛傳,世間竟有此才貌俱
佳的女子!」忽地想起剛才對她使強,竟覺有些過意不去。

  紫緣站起身來,對著閣外微微躬身,回身撥開紗帳,小丫環上前來,便
要合上閣門。忽聽一聲鏦錚,閣外有人彈奏起琴來。

  紫緣才要回入後堂,聽到琴聲,陡覺腦中嗡然一響,轉過身來,叫道:
「小楓,先別關門!」那小丫環小楓聽得吩咐,雖覺奇怪,也只是應了一聲
,把門又打開來。

  閣外門前坐著一個少年,手撫七絃琴,彈的是一曲「高山流水」,正是
文淵。紫緣朱唇顫動,幾乎抱不住手中琵琶,臉上露出極複雜的神情,驚愕
、喜悅、羞澀、退縮,不知究竟如何。所有賓客見狀,全呆住了。

  只有文淵心裡最是欣喜,興高采烈四字亦不足以形容。他聽得明白,紫
緣奏的乃是「漢宮秋月」,是他聽過第二高妙的一次「漢宮秋月」,最好的
一次,是他那夜在湖上小舟,聽到的那首哀柔怨懟的「漢宮秋月」!

  琵琶彈到這等境界,文淵自認絕不會認錯,世上再不會再有一樣的曲調
了。他奏起當日的「高山流水」,心中滿是狂喜:「我以為不能見到那位姑
娘了,卻不料今日我遇見了。那定是紫緣姑娘,萬萬不會錯的。」

  紫緣又坐下了,琵琶聲又響了起來,是和琴聲一般曲調的「高山流水」
。一如潑墨,一如金碧,互相調和,兩音渾然一體。全場都愣住了,耳中聽
到的已不知是琴、是琵琶、還是天籟?

  猛聽「磅啷」「咚鏘」幾聲,琵琶落在地上,四絃俱斷。紫緣臉色蒼白
,緊咬下唇,遠遠望著文淵。文淵吃了一驚,琴聲止歇,卻見紫緣哭叫一聲
,奔進了後堂,小楓忙關上了門。

  眾人無不吃驚,叫嚷起來,議論紛紛。朱婆子忙站了出來,堆出一臉笑
,道:「哎,各位大爺,咱紫緣今個兒本就身子不好,剛才有些太疲憊了,
失了態,請大爺們先回堂上去,讓紫緣調養調養……」

  眾官紳齊叫了起來,但紫緣不接客是說在前頭了,也是無法,只得回堂
上去,但剛剛的情景甚異,實是令人費解,不知紫緣究竟是怎麼了。

  人人都回到堂上去了,文淵拿起文武七絃琴,並不走開,怔怔地望著閣
門,心中亂成一團:「紫緣姑娘是怎麼了?她確實是看著我,怎地眼神裡一
片哀傷?」

  朱婆子見他站著不走,連聲催促:「文公子,別在這兒啦……」嘰嘰喳
喳地吵個不停。文淵向小閣凝望,心中既失落,又不安,走了幾步,又即回
望。

  如此失魂落魄的走到堂上,卻不見宋尚謙和張氏兄弟。文淵也不在意,
隨意坐了張椅子,心道:「紫緣姑娘就是那晚和我對奏曲子的人,絕不會錯
了,但是她何以有如此舉動?」正自胡思亂想,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低
聲道:「公子!」文淵回頭一看,卻是那小丫環小楓。



十景緞(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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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淵見是閣中的小丫環,忽覺一陣心悸,道:「姑娘有事嗎?」小楓壓
低聲音道:「紫緣姐姐想見見你,請往這裡來。」

  文淵一陣驚愕,小楓已快步走開。文淵連忙跟在其後,心道:「紫緣姑
娘定然認出我了,卻不知邀我過去,所為何來?」

  小楓領著文淵悄悄來到結緣閣,見四下無人,上前打開了閣門,細聲道
:「公子,請!」文淵走進閣中,只見紗幕木案,卻不見紫緣。小楓又開了
一道小木門,道:「紫緣姐姐在後堂,公子請往這裡。」

  文淵謝了,走了進去,見那後堂擺設精巧雅潔,似有花香流動,心神一
暢。紫緣已換了一襲淡紫緞紗衫,正低頭給琵琶上絃,聽得文淵進來,抬頭
凝望,輕聲道:「公子請坐。請教公子尊姓大名?」。文淵不敢正視,反而
低頭一揖,恭而敬之地道:「在下文淵,不知姑娘邀見,卻有何事?」

  紫緣微微一笑,道:「原來是文公子,請坐這裡。小楓,你……你先到
外頭去罷。」小楓笑嘻嘻地退出堂外,帶上了門。

  文淵一張小桌旁坐定,一看紫緣,見她一張臉蛋白裡透紅,長長的睫毛
輕輕眨動,神情似乎有些不安,又絕不是害怕,只是靜靜地不發一言,將琵
琶的絃重新安好。文淵不敢妄動,也是不說一句話。

  紫緣調好琵琶,輕輕撥了兩下絃,望向文淵,輕聲道:「那晚在湖上彈
琴的人,是你吧?」文淵道:「是。」

  紫緣眼中露出一絲又是興奮、又是哀傷的神色,低聲道:「文公子,你
一定很失望吧?」文淵心中疑惑,道:「姑娘何出此言?」紫緣絳唇緊閉,
良久才道:「公子那時彈的是『高山流水』,那是俞伯牙見得知音鍾子期時
所奏……」文淵說道:「是啊!」

  紫緣垂下頭去,香肩微顫,竟隱隱發出啜泣聲。文淵一慌,連忙走到紫
緣身邊,道:「紫緣姑娘,你不舒服麼?」

  紫緣無力地搖搖頭,伸手拭去眼淚,仰望文淵,眼中猶帶淚光,低聲道
:「文公子……你是一等的人才,本不該與我這等青樓女子相知……」文淵
連忙搖頭,道:「我是什麼人才了?紫緣姑娘,你不可妄自菲薄。」紫緣歎
息一聲,道:「文公子,我聽了你的琴音,又承你幫我脫困,知道你是個光
風霽月的男子。小女子無以為報,只好請你過來,再為你彈一曲,之後請你
忘記紫緣罷。」

  文淵一聽,只覺眼前一黑,如同天旋地轉,呆了一呆,喃喃道:「忘記
……忘記……」只聽紫緣擺手輕揮,奏起琵琶,文淵回過神來,叫道:「紫
緣姑娘,且慢!」紫緣停下彈奏,直望著文淵。

  文淵正顏道:「紫緣姑娘,在下只是仰慕姑娘的音律精湛,當世罕有,
希望能與姑娘相交,絕無它圖,姑娘盡可放心,在下不會有越軌之行。」紫
緣微一垂首,幽幽地道:「小女子這等低賤女子,終究不過是他人玩物,並
非懷疑公子品格,只是小女子身處風塵,實在愧於與公子談琴論樂……」說
著似乎又要落下淚來。

  文淵恍然大悟,才知紫緣之所以在聽到自己琴聲後神態大變,彈不完一
曲,實是因自傷身世,心覺卑下之故,心中暗思:「紫緣姑娘雖然是名滿天
下,但畢竟是淪落風塵,並非光彩之事。縱然她心境高潔,旁人又豈能盡知
?她會感自慚,是怕我瞧不起她,可是我絕不會的。」心念至此,陡覺胸中
一熱,說道:「紫緣姑娘,你千萬別多慮,姑娘仁善助人,潔身自愛,在下
只有欽佩而已。姑娘落入風塵,必有苦衷,然而一個人身份之貴賤,不如品
德的高下來得重要。便是青樓史上,也有李娃、梁紅玉等女傑,人所共敬。」

  紫緣雙唇微顫,低聲道:「文公子,那是……那是你心地好,可是……
」文淵熱血上湧,忽然握住紫緣雙手,說道:「紫緣姑娘,天下知音難逢,
你我既然聚首,何必強分貴賤?我也不過區區凡人,又有如何?」

  紫緣身子一顫,臉頰染上緋紅,柔聲道:「文公子,你……你當真不嫌
棄我嗎?」文淵喜道:「當然不會!」心頭一鬆,忽覺手中握著軟玉溫香般
的一雙小手,連忙放手跳開,叫道:「啊呀!對不住,失禮了,姑娘莫怪。
」紫緣拭拭眼淚,微笑道:「不會。」

  文淵見她終於重展笑容,心中大喜,說道:「紫緣姑娘,在下再為你奏
一曲。」紫緣抿嘴笑道:「好啊。」

  文淵打起精神,取琴而坐,鏦鏦錚錚,曲調奏得輕靈舒緩。紫緣知道文
淵有意讓自己心情轉佳,故而選曲活潑,不禁感激,心道:「上天有靈,讓
我在屢經劫數之後,能遇此仁人。如果我真的再也見不到他,會是如何?」

  文淵彈完一曲,只見紫緣雙肘置幾,雪絨似的手掌托著臉蛋,正向自己
望來,眼中一片繾綣之意,面帶淺笑,心頭不由得怦怦跳動,低聲道:「紫
緣姑娘!」

  紫緣眨了兩下眼,好似夢中乍醒,突現靦腆之態,笑道:「對不起,我
愣住啦。嗯……文公子,你知道我多少事呢?」

  文淵搔搔頭,歉然道:「不敢相瞞,其實在下今天初次聽得姑娘芳名。
」紫緣面露嬌笑,道:「那你想知道嗎?」文淵見她笑容,心神竟有些恍恍
惚惚起來,定了定神,心道:「她好不容易開心起來,如果說到什麼哀傷的
事,卻是不妥。」當下道:「姑娘覺得好的事情,想說的事情,在下自當洗
耳恭聽。」

  紫緣微微一笑,道:「文公子,請你坐過來這裡。」文淵連忙起身,坐
在紫緣身旁椅上,忽覺心跳陡地快了。在閣中雖也曾與她如此接近,但那時
他正和趙平波對立,不曾細覺紫緣。這時和紫緣獨處一室,近在數尺之內,
似乎聞得她身上有陣陣蘭馨幽香,忽然緊張起來,不知是怎樣的心情。在他
而言,壓根兒不覺紫緣是個煙花女子,心中與一般女子一樣敬重,這時免不
得有些坐立不安。

  紫緣卻沒發覺他神色,低聲說道:「我爹爹是襄陽人,四年前,我爹娘
帶著我來杭州大伯家,遇上了強盜……」文淵聽她說話,知道是要說淪落風
塵的情由,怕她傷痛,正想阻止,紫緣忽道:「文公子,你說我們是知音吧
?我……我要說的事,希望你能聽著。」文淵無計,只得道:「好。」

  紫緣神色暗了下來,低聲道:「那些強盜個個提刀拿槍的,一共有十幾
人,嗯,是十三人。爹爹有帶個朋友,是會些拳腳功夫的,殺死了幾個強盜
,卻沒注意背後一刀砍過來……」文淵見她臉色悲苦,心中不忍,說道:「
紫緣姑娘……」紫緣道:「文公子,你讓我說罷,否則我也不知要向誰說了
。」

  她頓了一下,繼續道:「一個強盜把我抓住了,上了馬便走,那時候我
才十四歲,哭啊哭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把我帶到一個破屋裡,撕破了我
的衣服,一個人壓了上來,我……」說到此時,臉色現出極哀痛的表情,卻
沒哭出來。文淵想要安慰,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紫緣聲如蚊鳴,又道:「後來又有六個強盜回來了,我……我不知道被
他們汙辱了幾次,只覺得很痛,好像在地獄……」文淵緊握雙手,極力壓抑
怒氣和哀憐之意,靜靜聽著。

  紫緣深深呼吸幾下,情緒稍穩,說道:「他們把我賣到這裡,就沒有再
出現過了。朱媽媽看我懂得歌舞,把我當作招牌,待我還不算太苛。逼我接
客時,我以死相逼,在房裡拿燭台對著咽喉……我……我不想再受到那種事
了……

  「過了一年,我的名字也有些官紳知道了,漸漸的,來瞧我的人多了起
來。我跟朱媽媽說了,無論如何也不陪客過夜的,最多我只彈彈琵琶、琴、
箏。那些人知道了,有些還是來逼著,總算還能應付過去。我積下了錢,就
找時間分給街上的窮人家……我爹娘都遇害了,我……我也沒有地方可以回
去了。

  「後來的客人們,也知道我不肯賣身,倒還甘心聽聽琵琶便好。後來…
…有一個錦衣衛的百戶來了,他……他蠻橫的很,我沒有辦法……反……抗
……」

  文淵咬著牙,低聲道:「紫緣姑娘,別說了吧。」紫緣幽幽地道:「已
經發生了的事,不如說出來比較舒服些。那一次我痛苦得真想死了,拿著刀
子想割手腕,可是小楓發現了,叫了其他姐妹來制止我,我……我哭了好幾
天吧,後來慢慢好些了,聽說那個百戶也死了。」文淵道:「這是惡有惡報
。」

  紫緣低歎一聲,說道:「我這個身體,是被弄得很骯髒了,這輩子也沒
什麼指望了。只是有時會看到朱媽媽逼著一個小姑娘,要她出去接客,我不
忍心,就跟朱媽媽求情,或偷偷放走她……我實在不想看到……又有像我這
樣的女子了。」

  文淵看著她秀麗的臉龐,那有半分風塵女子的樣子?心中暗想:「如果
不是那些匪徒行暴,她今日不該是在這裡,應該是在閨房裡彈彈琵琶,或到
山湖之間游賞景致,或和心儀的對象談笑,像一般的姑娘一樣。只是這些人
的惡行,就害了一位青春年少的好姑娘,世間之事,如何公道?」想到此處
,不覺動了俠義之心,叫道:「紫緣姑娘,你放心,我想法子贖你出來,絕
不會讓你在這裡終老的。」

  紫緣眼中閃過一絲訝色,略現喜悅之情,但轉眼便過,搖頭道:「那不
成的,朱媽媽不許的。」文淵道:「要很多銀子嗎?」紫緣道:「以前也有
人想買我回去,開價到一萬兩銀……朱媽媽說什麼也不答應,而且我也不想
跟他回去。」文淵奇道:「為什麼?」

  紫緣道:「出得起這麼高價的,都是些高官富豪,要說到人品,未必好
到哪裡去,只怕是另一個虎口。至於文公子你……」一句話說不完,低下頭
去。

  文淵忙道:「在下只是想贖姑娘出來,並無強佔姑娘之意。」紫緣微笑
道:「文公子任俠心腸,小女子好生感激,其實就算你……」臉上忽然紅了
,低聲道:「你要我陪著你,我又能說什麼?我們是……是……知音嘛。」

  文淵看著她含羞帶怯,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忙轉移話題,說道:「朱
媽媽要多少銀兩?」紫緣歎道:「有我在這裡,她不怕沒有銀兩賺,怎麼肯
讓我走?」文淵怒道:「這老鴇可惡!」

  紫緣輕輕舒了口氣,道:「文公子,你別太勞神啦,辛苦你聽了小女子
說了這麼多話,請用杯茶罷。」說著倒了杯茶。文淵謝過,道:「可歎不知
如何幫姑娘脫離此地。」忽然想到她那曲「漢宮秋月」的淒婉清音,此時體
會得分外清晰,信手一撥琴絃,不知不覺,便是「漢宮秋月」的幾個音。

  忽然一雙手搭在他的手上,十指對正十指,輕輕撥動起來。文淵微微一
怔,手指隨紫緣而撫弦,奏起了「漢宮秋月」。紫緣依在他身邊,兩隻柔荑
小手貼著他手背,四手融成一雙,竟彈奏得流暢無比。兩人一時間心意互通
,更無半分滯礙。

  紫緣突然停手不彈,輕笑道:「不行,這不對。」文淵也是一笑,說道
:「我們這『漢宮秋月』,未免彈得太愉快了。」紫緣輕聲道:「是啊,我
……我現在……好輕鬆。」嬌軀軟軟的靠在文淵肩上,文淵不自覺地伸臂,
將紫緣摟在懷裡。

  一陣風吹進窗來,幾上燭光搖動。紫緣星眸矇矓,輕輕說道:「文公子
,你……你想怎麼樣?」文淵陡然驚醒,連忙輕輕放開紫緣,顯得極是慚愧
,道:「對不起,我……呃……實在對不起。」紫緣見他這般惶急,忍不住
噗哧一笑,道:「對不起什麼?」文淵道:「我不該冒犯了姑娘身子。」紫
緣臉色嬌羞,道:「我沒怪你嘛。」

  文淵腦中微微暈眩,看著眼前這個柔弱不堪的姑娘談笑自若,一時意亂
情迷,喃喃道:「子曰:『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果然一點不錯
。」紫緣微笑道:「原來公子不止琴藝超群,還飽讀詩書。」文淵有些不好
意思,道:「倒也不見得。」忽聽旁邊一聲輕笑,似是女子口音。

  紫緣和文淵都是一怔,堂上明明只有彼此兩人,這一笑聲卻是誰所發?
紫緣道:「小楓,是你嗎?」卻無回應。

  文淵眼光回掃週遭,隱然發現一方白屏風後有個怪影,因天色暗了,燭
光透過紙屏,這才顯得清楚,白日卻難以發現。文淵不動聲色,道:「紫緣
姑娘,看來不是小楓姑娘,還有誰會來這裡嗎?」紫緣沉吟道:「應該沒有
了。」

  文淵道:「這就奇怪了……」說著身形飛閃,搶到屏風之前,一掌將屏
風推開一邊。陡然間銀芒閃現,文淵眼前掠過一道劍光,險是極險,卻也未
中,一看清楚,乃是兩個俊秀少年躲在屏風後,一人手中持了把短劍。

  文淵退身凝氣,道:「兩位是……」定睛一看,忽然說不下去。那手持
短劍的少年嘻嘻一笑,說道:「喂,你可別說認不出我們了!」另一人神色
尷尬,站開一旁。

  紫緣見兩個少年躲在自己房裡,固然驚訝,文淵卻更加錯愕。這兩人若
說是男子,未免俊雅得過了火,一個眼光靈動,一個嬌美俏麗,竟是華瑄和
小慕容。雖然穿了男裝,但未經易容,任誰也瞧得出是兩個小姑娘。文淵萬
萬料不到兩女在此出現,而此處還是妓院之中,實是匪夷所思,不知如何開
口。


十景緞(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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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緣微笑道:「文公子,這兩位是你的朋友嗎?」文淵道:「是,這是
我師妹華瑄,這一位……」小慕容一收短劍,笑道:「我叫小慕容,可跟這
傢伙一點關係也搭不上。」

  文淵道:「師妹,慕容姑娘,你們怎麼會來這裡?」華瑄一指小慕容,
道:「我跟慕容姐姐看到趙平波那個惡賊,一路跟著他到了這裡,慕容姐姐
說,女孩子到這裡不好,所以要換裝。」

  文淵一看兩人打扮,小慕容倒還勉勉強強有些樣子,華瑄卻壓根兒沒半
分男子氣韻,不禁失笑道:「我瞧也差不多。結果呢?你們把那趙平波怎麼
了?」小慕容笑道:「還沒去收拾呢,在那之前,我們見到了一個多管閒事
的傢伙,被這位紫緣姐邀來作客,就先跑過來瞧瞧。」說著向文淵眨眨眼,
頗有取笑之意。

  卻原來兩女喬裝進了水燕樓,暗中跟在趙平波等人週遭,一路到了結緣
閣,自也見著了趙平波冒犯紫緣、文淵出手的情況,及到紫緣奔入閣中,小
慕容好奇心起,遂與華瑄潛入後堂探看。以兩女的武功,紫緣自然難以發覺
,文淵一直只注意紫緣,若非華瑄不小心笑了一聲,只怕也查覺不出。

  文淵神色忸怩,道:「你們躲在這兒多久啦?」小慕容笑道:「不多不
少,那小丫頭一出去,咱們便溜進來,就比你早到這一點,佔不了你多少便
宜。」紫緣微笑道:「真好本事。」小慕容笑道:「哎呀,可不敢當!」

  華瑄似乎有些沒精打采,說道:「慕容姐姐,我們先走罷,文師兄這裡
有事,就我們去對付那個惡賊吧。」小慕容抿著嘴瞧著華瑄,笑道:「怎麼
不拉你文師兄去啊?」華瑄低聲道:「算了。」小慕容笑吟吟地道:「哎呀
,妹子,你喝醋嗎?」

  這話一出,倒有兩個人同時臉紅,文淵作聲不得,華瑄一急,叫道:「
什麼啊?」拉了小慕容要往外走,小慕容卻笑嘻嘻地定著不動。

  紫緣面露微笑,道:「文公子,你還是先跟這兩位去吧,日後自有相見
之期。」文淵一怔,道:「紫緣姑娘,那你……」紫緣輕輕推了他背後一下
,笑道:「我總之是在這裡,你怕我飛上天不成?去吧!」

  華瑄和小慕容自也都聽到了紫緣的前事,同為女流,同仇敵愾,自生憐
憫之心。只聽華瑄柔聲道:「紫緣姐姐,你很了不起,你……你要多加油啊
。」紫緣微笑道:「多謝了。」

  文淵背起文武七絃琴,低聲道:「紫緣姑娘,我明天再來看你。」紫緣
露出淡淡的欣喜之色,只道:「你還有事,快去吧!」文淵點點頭,和華瑄
、小慕容出了結緣閣。

  三人回到水燕樓堂前,卻四下尋不著靖威王府諸人。找來朱婆子一問,
才知趙平波等已先離去,明日還要來找紫緣。三人稍加商議,文淵道:「既
是如此,明天咱們再來。」小慕容笑道:「今天想法子問到他住處,直接追
去動手,豈不是好?你明天要來,該是另有所圖。」文淵否認不得,笑道:
「就算是吧。」天色已暗,三人遂先回到客店中。

  一路上,華瑄總是提不起精神,不說幾句話,小慕容卻有意無意地不斷
調侃文淵,弄得文淵啼笑皆非。三人想到紫緣,心中各有一番喟歎,卻又不
盡相同了。

  這夜文淵依舊睡在地上,倒也已習慣了。夢中似乎聽到一陣叮咚樂音,
遠遠瞧見紫緣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彈著琵琶,低眉信手而奏,只是迷迷
濛濛,看不真切。

  就這樣夢著,文淵睡得不沉,醒了過來,正是三更半夜,清風入窗。文
淵閉目再睡,總是夢得一陣,又轉醒過來,心道:「這麼夢下去,今晚也不
必睡了。」正想起身盤坐,藉以收斂雜念,忽聽一聲極輕的風聲,似有什麼
東西出了窗去。

  文淵翻起身來,只見華瑄好好地睡在床上,卻不見了小慕容。文淵大疑
,拿了身邊長劍,開窗看去,遠遠見到小慕容的身影翻牆而出。

  文淵心道:「當此身夜,慕容姑娘到哪裡去?」心中疑惑,緊跟著追將
上去。小慕容身法雖快,卻似乎未出全力,文淵加快腳步,暗中遙遙跟著。

  小慕容身影飄忽,不多時來到一處林中,忽然緩下腳步,似乎猶豫著什
麼。文淵自也放緩步伐,潛觀小慕容動靜。小慕容慢了片刻,又即加快身法
,文淵緊緊追上。小慕容左彎右拐,卻來到了水燕樓。

  小慕容一個起落,翻過牆去,文淵跟著過了牆,心道:「慕容姑娘莫不
是來找紫緣姑娘?可又有什麼事?」只見小慕容身影一閃,竄進一間屋裡。
文淵側身在窗邊暗窺,房中床上似乎睡著什麼人,小慕容短劍在手,輕輕走
到床邊。文淵心中一驚,暗道:「慕容姑娘要殺這人麼?這人不知是好是歹
,但我既然見到,便得先弄清楚,不能讓慕容姑娘就這麼下手。」想著便按
住劍柄,一見小慕容落劍,便要先制止她。

  小慕容左手陡然探出,一把將那人拉下床來,短劍抵在那人喉間,沉聲
喝道:「不許出聲!」文淵一見那人,是個肥矮老婦,卻是那朱婆子。朱婆
子正睡得好覺,忽然被人驚醒,才要大叫,又是利刃加身,只驚的魂不附體
,牙齒格格直響。

  小慕容語帶威嚇,低聲道:「我問你,這裡贖一個姑娘要多少銀兩?」
朱婆子動也不敢動,顫聲答道:「什什……什麼?哪哪……哪一個個……姑
娘?」小慕容道:「今天生日的那個紫緣,你要多少銀子才放人?」朱婆子
本要搖頭,卻怕頭一動,正把脖子往劍上湊,便只道:「紫紫……紫緣她…
…她……」

  小慕容低聲喝道:「快說!一萬兩?十萬兩?你開個價出來,姑娘定會
如數給你,別吞吞吐吐,惹得姑娘發火,我砍了你這腦袋瓜子!」說著短劍
在朱婆子面子一晃。

  文淵見小慕容竟有救紫緣出來之意,心中大喜,心道:「慕容姑娘如此
好義,當真難得可貴,只不知這朱婆子放不放紫緣姑娘?照紫緣姑娘所說,
這朱婆子是不可能放她的。」

  果聽朱婆子愁眉苦臉地道:「姑……姑娘,這不成哪,紫緣她……」小
慕容怒道:「你快說成不成?說啊!」只逼得朱婆子唉聲歎氣,道:「紫緣
她……已經被別人買走啦,沒幾天就要走啦!」

  此言一出,文淵和小慕容都是臉色大變。小慕容喝道:「胡說!紫緣姑
娘誰也不肯跟,你敢騙本姑娘,先剁掉你一條膀子!」朱婆子嚇得大驚失色
,忙道:「沒沒……沒有,是真的!」小慕容怒道:「真的?你倒說說,是
什麼人?」朱婆子道:「是……是靖威王趙王爺的世子。」

  文淵心中一涼,想起趙平波的行逕,暗道:「這人品性不端,竟還想強
奪紫緣姑娘!」小慕容一呆,又即喝道:「他出了多少銀兩?本姑娘追加三
倍,不能把紫緣姑娘給他!」朱婆子忙道:「不不,不行……他……他……
如果不交出紫緣,趙世子要把咱這水燕樓拆了,咱們都要送去砍頭的。」

  文淵聽得暗怒,心道:「這趙平波這般橫!朱婆子不敢跟王府作對,我
可不能讓紫緣姑娘又淪於人手,非想法子不可。」

  只聽小慕容連番逼問,朱婆子命在她手上,不敢隱瞞,將趙平波的圖謀
一一道出。趙平波貪花好色,離開了結緣閣,卻如何能放棄紫緣這等佳人?
便找了朱婆子,要她在三天內準備好,便派人來接紫緣,並賜以大筆金銀,
否則水燕樓上下諸人一齊抄斬,紫緣自然還是要奪去的。朱婆子雖然不甘,
又如何敢反抗?倘若告訴紫緣,紫緣定然不允,因而也不跟旁人說,只等趙
平波派人來接,再硬把紫緣推去。

  小慕容問了個清楚,說道:「今天這事,你不得向別人說起,假如有人
知道我來了此處,你就買好棺材等著罷!」朱婆子忙道:「不敢,絕對不說
!」小慕容哼了一聲,打中朱婆子昏穴,將她丟回床上,自窗口逸去。文淵
躲得迅捷,沒給發覺,小慕容一過,便跟了上去,心中暗自思索:「只有三
日,該如何救得紫緣姑娘?明搶是不妥,贖身也已經不行,只有從趙平波那
裡下手,斷不能讓他害了紫緣姑娘。」

  夜幕之下,小慕容向市鎮外直奔,竟不是回客店去。文淵不知她還有什
麼事,一路跟去,這次小慕容卻到了一間破廟前,文淵看得分明,正是當日
他救小慕容後來到的破廟。

  小慕容掏出一個金屬小管,似乎在哪裡按了一下,那小管直飛上天,「
澎」地炸開,變作小小一團碧芒,似是夜空一顆綠星,隨即消失。文淵暗道
:「這定是慕容姑娘聯絡他人的訊號,只不知是誰。」轉念一想:「多半是
她兄長大慕容了。」小慕容站在原地,似在等著什麼人,晚風動其衣袂,樹
葉也沙沙作響。

  過了許久,並未有人來到,小慕容臉現失望神色,歎了口氣,往廟裡走
去。文淵悄悄往廟中瞄去,只見小慕容坐在牆邊,雙手抱膝,微低著頭,看
不清臉上神情。

  小慕容坐了一下,又站起身來,背心往牆一倚,一頭長髮擺了擺,雙手
相握,抬頭望著廟頂。四下僅聞風動樹梢之聲,更無聲息。文淵遠遠看著小
慕容,竟見她臉上神態頗有寂寥之意,不由得怔了一怔。

  忽聽小慕容低聲道:「你放心,絕不會讓紫緣姑娘落在那個王八蛋手裡
的。」文淵一驚,心中暗道:「還是給她發覺了。」正要走出,又覺不像,
耳聽小慕容又歎了口氣,幽幽地道:「我幹嘛要幫你?我……我真是傻瓜。
」文淵見她似是自言自語,踏出一半的右腳又收了回來。

  又聽小慕容低聲道:「這裡一個師妹,那裡又一個姑娘……你到底要誰
啊?再有別的,我真的就不管你啦。」文淵怦然心跳,心道:「慕容姑娘在
說我嗎?」

  小慕容靜了半晌,輕輕歎息,喃喃道:「你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吧?我
啊……我這個小魔頭、妖女……」忽然嘴角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輕聲說道
:「可是你還是救我啊,你……多少有一點在意我吧?就算比不上她們……
一點點也好……」

  文淵越聽越是驚訝,卻聽小慕容又是一聲歎氣,輕聲道:「你有這樣可
愛的師妹,又跟紫緣姑娘這麼談得來,我……我本來是不指望什麼了。」

  一時之間,文淵只覺氣也透不過來,不知如何是好。小慕容這一片傾慕
之言,雖不是對著他說,卻也並無差異,心中真是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小慕
容落寞地笑了笑,低聲道:「等紫緣姑娘沒事了,我一定要走啦,你啊……
有了兩個好姑娘陪著,該心滿意足了吧?那時候就沒有我在那裡成天作弄你
啦,你會過的很好吧?不過……我會記著你的……文淵、文淵、文淵……」

  小慕容輕輕念著,忽覺廟門多了個身影,心道:「是大哥來啦。」一看
之下,竟是文淵,正凝望著自己,眼神極是溫和。小慕容「啊呀」驚呼一聲
,兩隻眼睛眨也不眨,一時之間全身僵硬,羞的臉上發熱,一顆心簡直要蹦
了出來。文淵心裡也是一片混亂,聽得小慕容要走,不自覺站了出來,心中
只轉著一個念頭:「不能那樣!」

  廟門內外,兩人相對,誰也說不出話來,只是互相凝視。


十景緞(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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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對望良久,小慕容強自壓抑羞意,低聲道:「喂,你怎麼在這裡
啊?」文淵道:「我跟著你出來的。」小慕容「嗯」了一聲,說道:「那…
…我去了水燕樓,還有剛才的話,你通通知道了?」文淵道:「是。」

  小慕容把頭偏開,只覺耳根發燙,實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去看文淵。
文淵目不轉睛地看著小慕容,眼中見來,只是個一副嬌羞模樣的小姑娘,若
說她是什麼武林魔頭,便是打死他也不相信。回想方才聽到的言語,不禁心
動,走到小慕容身邊。

  小慕容心中蹦蹦亂跳,不知他意欲如何。只聽文淵說道:「慕容姑娘,
你願意相救紫緣姑娘,在下極是感謝。」小慕容笑道:「也沒什麼。」心中
忽然泛過一絲苦澀,眼眶中有些熱熱的。

  文淵忽然握住小慕容雙手,柔聲說道:「慕容姑娘,你千萬別說要走,
我……我跟師妹都很喜歡你的。」小慕容被他握著手,心中一陣暖洋洋地,
心跳不已,低聲道:「華家妹子跟我是很好啊,不過你啊……你啊……我可
就……」說著露出嬌羞的笑意。

  文淵見她面帶紅暈,嬌美絕倫,情不自禁地將她輕輕摟住。小慕容毫不
反抗,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