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情文學--肉蒲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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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蒲團》卷之三

湖上笠翁李漁(1611-1680)著



             第 十  一 回

         穿窬豪傑浪揮金  露水夫妻成結髮

  詩云:
     豪傑從來數綠蔭, 一逢知己便揮金。
     衣冠亦復多豪客, 何事全無念友心?

  艷芳與未央生睡了十幾夜,那種雲雨私情正在稠密之時,被丈夫回來打斷好事
,苦不可言。心上想道,我起先只說天下的男子,才貌與實事決不能相兼,我所以
去了才貌,單取實事。把個粗蠢東西當做寶貝一般,終日吃辛吃苦,幫他做活。那
裡曉得男子裡面原有三件具全的,我若不遇著這個才子,枉做了一世佳人。如今過
去的日子雖不可追,後來的光陰怎肯虛度?自古道「明人不做暗事」,做婦人的不
壞名節則已,既然壞了名節,索性做個決裂之人,省得身子姓張肚腸姓李。我常說
從來的婦人,有紅拂妓的眼、卓文君的膽,方才可以偷漢。生平只偷一次,一偷就
偷到底,連那個偷字後面也改正過來,才是個女中豪傑。況且「淫奔」二字原分不
開,既要淫就要奔,若度量後來奔不得,就不如省了那些孽障,做個守貞不二之人
,何等不妙?為甚把名節性命去換那頃刻的歡娛?

  主意定了,就寫書一封寄與未央生,約要私奔。他當初在母家的時節,極喜讀
書寫字,只因嫁做商人婦,就把筆研荒疏了,所以寫的書扎如說話一般。書云:

  情郎未央生賜覽:
    自你不來之後,我終日對了飲食吞嚥不下。就勉強吃下去,不過
  三分之一。我如今立定主意,隨你終身。你可速速料理,或是你煩賽
  崑崙進來盜我,或是我做紅拂前來奔你。只要期定日子,約在何處等
  我,不致彼此相左。至囑至囑。
    你若慮禍,躊躇不敢做此險事,就是薄悻負心之人,可寫書來回
  我,從此絕交。以後不得再見,若還再見我,必咬你的肉,當做豬肉
  狗肉吃也。
    餘言不盡,只此寄知。
                       辱愛妾艷芳斂衽拜寄

  寫了此書,立在門前,看見賽崑崙走過,付與他帶去。又怕未央生膽小,不敢
行此險著,又生一計:終日尋是尋非,與權老實爭鬧,使他不能相容,好做朱買臣
的故事。就終日只推有病,一根絲也不絡,連茶飯都要丈夫炊煮。每日清晨起來,
咒罵到晚方才停息,至於幹事之時,把擺佈前夫的手段從新放出來,要打發他上路
,好嫁三樣俱全的丈夫。權老實見他日裡憎嫌不過,只得竭力奉承,指望將功贖罪
。誰想夜裡的功勞補不得日間的過失,爬下床來,就換了一副面孔,把一個如狼似
虎的丈夫不消兩月,磨得骨瘦如柴,懨懨待斃。鄰舍見了個個不平,只是懼怕賽昆
侖,不敢說得。

  權老實見妻子一向安心貼意,忽然改變起來,知他必有緣故,就在鄰舍面前細
問消息,說「我出門的時節,可曾有甚人在我家往來?」鄰舍起先只推不知,後來
見他盤問不過,又憐他是個忠厚之人,將來要死於淫婦之手,得說道:「有便有一
個人在你家走動,只是不可惹他,若惹他就有不測之禍。」權老實道:「是甚人?
這等厲害?」鄰舍道:「就是天下馳名,人人俱怕,慣做神賊的賽崑崙。舊時在你
門前經過,看見你娘子美貌,就走來問我們說『是哪一個的妻子』,我們說是你的
令正。他又說『這樣妻子嫁了那樣丈夫,平日夫妻之間和睦不和睦』,我們又說是
極相得的。後來見你出去賣貨,走來問道『權老實這番出去有幾日才得回來』,我
們只說你去賣絲,有十幾日才得回來。不想那一日起,你家夜夜像有人說話一般,
若是別個,我們就好出來稽查,你曉得太歲頭上可是動得土的?不去惹他,尚且要
來照顧,況得罪他有個不來攪擾的?又且律法沒有鄰舍捉姦之理,所以憑他自來自
往,宿了十幾夜,直待你回來方才斷了這路。我說便對你說,只好放在肚裡,切不
可洩漏出來,招災惹禍。就在令正面前也只宜隱忍,不可說破。恐怕走漏消息,害
你性命。」

  權老實道:「原來如此。今既蒙吩咐,怎敢漏洩。但他終有日落在我手裡,待
我拿住了他,殺頭的時候,求列位高鄰助我一臂之力。」鄰舍道:「這都是呆話,
自古道『拿賊拿贓,拿奸拿雙」,他做了一世賊,不曾被人拿著贓,難道通了姦情
就被你拿著雙不成?令正既被他奸,終有日被他領去,只保得不賠妝奩也就夠了。
」權老實道:「怎見得如此?」鄰舍道:「他平素的手段你難道不知?任你高牆厚
壁,他也有本事進去,何況你這幾間小屋?終究被他鑽進去把人領去。人既被他領
去,那屋中的財物豈保得不做妝奩?你不可不堤防。」權老實聽了大驚,就對鄰舍
跪下求他畫策免禍。鄰舍憐他情急,個個代他算計。有的勸他休了妻子,斷絕禍根
;有的教他帶了妻子搬遠處去。內中有一個老成的道:「這都不是主意。他令正雖
有可出之條,卻不曾拿捉贓據。把甚題目休他?賽崑崙的路數沒有一處不熟,隨你
搬在那裡去,他也會尋著。這都不是良策。依我愚見,只有將錯就錯之法,可以做
得。你妻子既然無心靠你,留在家中也沒有用。不如賣些銀子用用。若賣與別人,
令正決不肯去。就是塞崑崙知道,怪你斷他恩愛,也要來報仇。不如就賣與他。他
既然愛你令正,或者肯出一二百兩也不可知。你拿了這宗銀子過來別討一個婦人理
家,自然不至招災惹禍。又得了人又保得不破財,豈不兩便?」權老實道:「此計
甚好。只是我自己不好去說,須得別一個對他說話便好,不如列位中那一位肯替我
周全否?」鄰舍道:「若肯如此不妨與事,只是賣去之後,你不可生端,說我們通
同奸賊,佔你妻子,這就使不得了。」權老實道:「若做得成,我身家性命都虧列
位保全,怎敢做此負心之事?」眾人聽了就大家酌擬一個會說話的,約次日去尋賽
崑崙說話。

  卻說未央生自與艷芳別後,害起相思病來,終日廢寢忘食。欲要賽崑崙去拐他
出來,又恐他丈夫緝獲;欲領他遠去,又想起兩個特等婦人不曾弄得上手,捨不得
丟了遠去。心內躊躇不決。後來看見艷芳的書寫得極激切,只得定了主意。就求賽
崑崙拐他出來,情願領他到遠方去,使他丈夫緝訪不著。賽崑崙道:「若肯如此就
好處了。但權老實是個窮漢,沒了老婆,那裡還討得起。凡人情倒了極處就有性命
之憂,不可不替受害之人想個退步。除非帶百十兩銀子丟在他家,然後拐出人來,
使他失了一個,還好再討一個,這等做來才不失我做英雄的本色。」未央生道:「
此計雖好,只是小弟旅囊羞澀,設處不來。奈何?」賽崑崙道:「賢弟不消憂慮,
我做了一生豪傑,若拼不得揮金,怎敢說此丈義的話!要銀子都在我身上,你可寫
書回他,不拘時日,只要權老實不在家我就去拐他出來。」

  未央生大喜,就寫下書扎,也不用文理深奧,只把幾句淺話回他,省得他費解
。其書云:

  艷娘芳卿賜覽:
    別得兩個月,竟像幾十年,終日寢食俱廢,履告崑崙求他力圖,
  他只恐尊意不決,所以不敢輕舉。因看來扎,始知勾我之心堅如鐵石
  今已力任不辭矣。
    紅拂之事甚險,切不可做。既有此人出力,只做紅綃可也。佳期
  難以預卜,典守離家之日,即是嫦娥出月之期。速賜好音,以便舉事。
    別話不宜,只此奉復。
                        真名不具

  賽崑崙拿了此書送與艷芳之後,就取一百二十兩銀子,預先封好,好待臨時帶
去。過了兩日,忽見他鄰舍走來說:「權老實生意折本,日給不敷,不能養活妻子
,要轉賣與人,我想你為人寬胸大度,有閒飯養人,又肯濟貧扶危,所以特來作合
。求你積個陰德,一來超拔此婦出來,省得他餓死;二來使權老實得些聘金,好做
生意餬口。極是兩便的事。」賽崑崙聽了暗想道,有這樣奇事?我正要去算計他,
他就央人來賣與我。或者他曉得些風聲,知道我替人做事,料想出不得圈套,故此
來上這條路也不可知。既然如此,我要暗買不如明買了。就問鄰舍道:「他既貧窮
要賣妻子,不知他妻子肯去否?」鄰舍道:「他在家受苦,巴不得出門。有甚不肯
去。」賽崑崙道:「他要多少財禮?」鄰舍道:「他要討二百兩,若不得,一百兩
外多些,他也就肯了。」賽崑崙道:「既然如此,就是一百二十兩罷。」

  鄰舍見他允了,就去叫權老實親來交易。賽崑崙初意,要教未央生做受主。後
來想道,我的名聲人人懼怕,不敢同我打官司。若叫他出名,後來就有官司口舌了
。所以不提起未央生,只說自己要做意。權老實走到寫了婚書,打了手印,鄰舍押
了花名,交與賽崑崙。賽崑崙取出那封銀子,恰好是這些數目,又別取十兩,送與
鄰舍做媒錢。當日就傭轎子,把艷芳抬過來,也不使未央生知道。直待他尋下房屋
,置了床帳傢伙,方才備辦花燭,把他兩個送入洞房。雖鮑叔之交情,虯髯之俠氣
,不過如此。只可惜把題目錯認,所以算不得為豪傑也。


                第十二回

          補磕頭方成好事 因吃醋反結同心


  未央生與艷芳做了夫妻,兩個不分晝夜盡興快樂。艷芳進門之後,經水來得一
次就有了胎。未央生大喜,以為術士之言不驗,一般也會生育,這根取樂之具是落
得改造的。到了四五個月,艷芳的腹漸漸大了,行房之時未免礙手礙腳,不能如意
。艷芳就吩咐未央生,教他權且耽擱幾時,養精蓄銳,待生育之後好圖大舉,不要
枉費了精神。從此以後,兩個就分房宿歇。

  未央生獨睡在書房,不免靜極思動,又要做起分外事來。心下想到,我目中所
見的婦人,只有那兩個不見姓名的是個絕色,與我新娶的這一個可以鼎足而立。怎
奈不知下落,無處尋訪。不得已而求其次,只好在冊中遴選一個出來,暫救目前之
急。就瞞著艷芳把書房門關了,取出冊子來細細翻閱。

  翻著一個名字叫做香雲。批他的批語雖不多幾句,比別個的略加厚些。這分明
是第一等之第一名,比絕色的女子止爭一間也。

  批云:
    此婦色多殊美,態有餘研。輕不留痕,肢體堪擎掌上;嬌非作意,
    風神儼在畫中。因風嗅異香,似沽花氣;從旁聽妙語,不數鶯簧。
    殆色中之錚錚,閨中之嬌嬌者也。拔之高等,以冠群姿。

未央生看了批詞,追想他面貌。記得是個二十以外、三十以內的人,神致嫵媚,從
前走過,覺得有一陣香氣,與熏在衣上、帶在身上的不同。既去之後,又在香案旁
拾得一把詩扇,知道是他所遺。未央生想了數日要去蹤跡他,因後來遇著特等的,
就把他丟下。此時翻閱著了不覺死灰復燃,就把下面的小字細查,看他住在何處。
原來與自己的住處同是一個巷名,心上大喜,忙走出去問人。

  那裡曉得作孽之事偏生湊巧,這個女子就是他的緊鄰。只有一牆之隔,書房間
壁就是他的臥房。丈夫叫做「軒軒子」,是個才高行短的秀才,年紀有五十多歲。
前妻已死,香雲是他的繼室。軒軒子在外處館,每一個月回來宿一兩次,其餘日子
都在館中宿歇。

  未央生訪問的實,心上暗暗喜道,這分明是前世的姻緣,神差鬼使送我住在這
處同他作樂的了。忙回到家中,一邊想計策,一邊看形勢。書房外面的牆雖然不高
,是有房子隔住的,跳不過去。書房裡面的牆是夾磚砌的,又有白灰粉在上面,一
動就有痕跡,又不好鑿孔。存想了一會就要做爬樑上屋之事。仰起頭來細看,只見
屋山頭上有三尺高五尺闊的一塊,是磚牆砌不到,用板壁鋪完的。心上喜道,既有
這隙可乘,又不消想到屋上去了。只消把板壁撬去幾塊,那磚牆上面就可以跳得過
了,有甚麼難做的事?

  就掇一張梯子斜靠在牆上,然後到書櫥裡取出一副傢伙,外面是個紙匣,紙匣
裡面刀、斧、鋸、鑿樣樣都有,名字叫做「十件頭」。未央生自買回來一件也不曾
用,只說是沒用的東西。那曉得天下無棄物,要偷婦人竟用著他。就帶了這副傢伙
爬上梯去,把那板壁一看還喜得有縫可尋,就先用一把小銼將橫木之上銼去二分使
橇板下來的時節沒有障礙。然後用小鑿投入縫中用力一橇,已下來一塊。一連橇下
三塊,就伸頭過去一張。

  看見一個婦人坐在馬桶上小解。解完之後未曾系褲,先蓋馬桶。那馬桶蓋落在
地上,伸手去取,未免屈倒纖腰,把兩片美豚高高聳起,連那半截陰門也與未央生
打個照面。未央生在背後看了,還不知可是本人。直等得撒上褲子,掉過臉來,仔
細一認,正是當初賞鑒的人。未央生要叫他一聲,一來怕被人聽見;二來我在暗中
,他不知我是何人,怎麼肯來招接?萬一發作起來,反為不便。須要設計引他上來
張我,看見我面貌,不消我去仰扳他自然來俯就了。想了一會,忽然記起他當日遺
下一把扇子,上面有三首唐詩,是他親筆寫的,我如今把板壁開在這邊,走下梯去
尋出那扇子,把上面的詩高聲朗誦,他聽了自然會意,比上來張我。然後用巧話挑
撥他,自然一勾便上了。

  算計已定,就下去開了箱子,搜尋那把詩扇。他在廟上作寓之時,燒香婦女所
遺之物甚多,不止捕把扇子。拾得一件就收藏一件,又怕與別的東西混在一處,一
時要尋難以尋起,又別作一箱,蓋上寫四個大字,取國風上一句,是「美人之貽」
四字。此時開了箱子把那些哀艷之物細細揀閱。閱到一把扇子就是他的,展開一看
,上面寫三首絕句,乃唐朝才子李白所作,名為清平調,是唐玄宗與貴妃賞牡丹召
他進宮做的。未央生不敢造次就念,先把衣冠換得齊□整□,然後打掃喉嚨,竟像
昆腔戲子唱慢調的一般,逐字逐句哦出韻來,等他好仔細聽,詩云:

    雲想衣裳花想容, 春風拂欄露花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台月下逢。(右其一)

    一枝紅艷露凝香, 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 可憐飛燕倚新妝。(右其二)

    名花傾國兩相歡, 常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 沈香亭北倚欄杆。(其三)

  念過一遍不見響動,就把落款年月與寫字之人的姓名當做曲子裡面的介白一般
,也念出來。要使他聽得明白,又念了幾遍。只見板壁上忽然響了一聲人,像咳嗽
又像歎氣。未央生知道他上來了,就對著扇子埋怨道:「為這一把扇子弄得人死不
死、活不活,如今扇子在這邊,人在哪裡?若還尋得著,不如送還他,留在這裡做
甚麼!」

  說了這話,只見板壁上有人應道:「扇子的主人現在這裡,丟上來還我!」未
央生抬頭看見,故意吃一驚道:「原來絕世佳人就在咫尺,枉害了一向相思。這等
說死不成了。」就把十步梯子並作五步跨上去,一見了面就摟住親嘴。

  香雲問道:「你一向在哪裡?再不能見面,如今為甚麼走到這裡人家,念起我
扇上的詩來?」未央生道:「這就是我的寓所。我就是你的緊鄰。」香雲道:「既
住在這裡,為何一向不曾見你?」未央生道:「我是新搬來的。」香雲道:「你為
甚麼搬到這裡來?」未央生要買他的歡心,就隨機應變,想出話來道:「我搬來的
意思都是為你。因前日在張仙廟看見尊容,心下十分想念,見你臨別之時十分顧眄
,又留下扇子贈我,所以丟你不下,謀到這裡來住,好與你相處的。」

  香雲聽了微笑一笑,把手在未央生肩上輕輕打一下,道:「你原來這樣有情,
我錯怪了你。你家裡還有甚麼人?」未央生道:「只有一個小妾,是朋友贈我的,
其餘的賤眷都在故鄉,不曾帶來。」香雲道:「你未搬來之先,如何不到我門前走
□?使我終日想你。」未央生道:「我起初問你不著,不知住在哪裡。後來訪知下
落就搬過來就你了。」香雲道:「是幾時搬來的?」未央生道:「不上半年,只好
四五個月了。」香雲一聽這一句,登時變臉就問道:「既然來了這些日子,為甚麼
往常不理我?」未央生見他詞色不好,知道露了馬腳。又把巧話支吾道:「一向只
說尊夫在家,恐怕輕舉妄動,怡害於你,所以只當不知道。直到今日,方曉得尊夫
在館,家裡沒有別人,才敢露些聲色。不過謹慎的意思。難道敢忘記了你不成?」


  香雲聽了冷笑一聲,又問道:「我的扇子可還在麼?」未央生道:「緊緊藏在
身邊,不敢遺失。」香雲道:「你拿來我看。」未央生聽了就下去取來,把一把汗
巾子裹住,雙手遞過去。不想香雲接到了手兩三把扯得粉碎,往自己房裡一丟,遂
將汗巾子擲還他道:「這樣薄情的人虧得不曾與你有染。從今以後兩下閉交。下去
吧。」就忿□走下梯子,眼淚汪□的哭起來。

  未央生不知他為著何事,要爬下去問個明白,又怕被人撞見,只得立在上面看
了他哭。正在難處之際,忽然書房門外芭蕉弄聲,竟像有人走動。未央生怕是艷芳
,只得上了板壁,走下梯來。心上猜疑道,這是甚麼原故?又不曾有話衝撞他,為
甚麼使起性來?察他口氣不過怪我親近遲了,耽擱半年工夫,不曾與他作樂,要逼
我去請罪的意思。但日間不好過去,待到晚上鑽過去問個明白。無論他怪得有理沒
理,總是陪他個不是就完了賬。

  主意定了,挨到黃昏時候,打發艷芳睡了,來到書房。把門窗緊閉,遂爬上梯
去。將日間橇動的板壁盡數除下,心上想道,他那邊沒有東西拔腳,二丈高的高牆
如何跳得下去?欲要叫他一聲,他既說了硬話,怎麼肯來接引?誰想香雲口嘴雖硬
,心腸還軟。臨睡之時,原開一面之網在那邊招納他。未央生爬到牆上伸手過去一
摸,只見日間所用的梯子不曾撤去,依舊放在那邊,若有所待。未央生大喜,就踏
著梯子悄□爬下去。只見黑洞洞不辨東西,又悄悄摸到床前,見他不響不動,只道
是睡著了。就伸手去揭他被,要把身子鑽進去。

  那裡曉得香雲此時也不曾睡著,未央生過來的時節他明明聽見,只因要省些客
氣,所以朝裡睡了,只當不知。及至他伸手來揭被,這番客氣就省不得了。只得轉
身來,假裝夢中驚醒的模樣,叫道:「你是哪一個?黑地裡爬到我床上來!」未央
生靠著耳朵低□說道:「不是別人,就是日間與你說話的人。知道自家不是,特過
來請罪。」一面說一面鑽進被窩。香雲緊緊裹住,不放他進去。發作道:「這樣寡
情的人,那個要你請罪?」未央生道:「我費盡心機謀到這邊來親近你,也不叫做
寡情了。香雲道:「你那雙眼睛好不識貨!怕沒有標緻的同他作樂,希罕我這等丑
陋東西?」未央生道:「我家裡一妾是朋友贈我的,我不得不受。娘子怎麼吃起醋
來?」香雲道:「你同自家妻妾作樂是該當的。我怎麼好吃醋?只是與我一樣的人
,你不該先去纏他,把我丟在九霄雲外。若住在遠處也罷了,只隔得一壁,叫也不
叫一聲,竟像不相識的一般。這樣寡情的人還要人理?」

  未央生道:「娘子這話是從哪裡說起?我除了一妾之外,並不曾相處一個婦人
。娘子為何謗起我來了?」香雲道:「我且問你,某日某時張仙廟裡,有三個標緻
婦人進去燒香,有人跪在門外磕頭,可就是你麼?」未央生道:「那日果有三個婦
人在廟燒香。彼時我也去求神,見有一陣在內,恐怕混雜不雅,所以不好進去。就
跪在門外磕頭。我是拜張仙,難道拜那三個婦人不成?」香雲笑道:「何如自己招
出來了。既然磕頭是你,還有甚麼辨得?你前日躲在張仙背後偷看婦人,見有少年
女子竟不怕混雜不雅,直走出來調戲他。豈有婦人在裡面反怕混雜不雅,跪在門外
磕頭之理?這樣混話騙三歲孩子也不信,反要來騙我。」

  未央生聽了,知道掩飾不過,只得吐露真情,好套出那三個婦人的下落。就對
他笑一笑道:「不瞞娘子說,我那日磕頭一半為神,一半為婦人。但不知娘子坐在
家裡怎麼曉得這事?是哪個對你說的?」香雲道:「我自有千里眼、順風耳,何須
要人說得?」未央生道:「娘子既曉得這事,必曉得那三個婦人住在哪裡,叫甚麼
名字,丈夫叫甚麼名字,索性求娘子說個明白。」香雲道:「你同他相處半年怕不
曉得,反來問我?」未央生道:「這話從哪裡說起。我從一見之後就不曾再見。怎
說與他相處半年?這冤情叫我哪裡去申訴!」香雲道:「你既然不曾與他相處,為
甚麼半年之中不見我一面?分明是他們叫你不要理我。我難道不曉得?」未央生道
:「屈天屈地何曾有一些影響,娘子若不信,待我對天發誓:我若與三個婦人有一
毫於染,天雷立即打死!」

  香雲見他發的誓願,疑心也釋了一半。就說道:「既是這等,你的罪過還可原
。」未央生道:「如今我說明了,請娘子揭開被窩,放我進來睡罷。」香雲道:「
我的面貌不如那三個婦人生得標緻,你還是去尋標緻的睡,不要來纏我。」未央生
道:「娘子又太謙了,怎見得你的面貌不如那三個?」香雲道:「你的眼力自然不
差,畢竟是他標緻你不肯跪下磕頭。」未央生道:「那磕頭的事不過是興之所至,
偶然做出來。何曾有甚麼成見。據娘子這等說,是怪我磕他的頭,不曾磕你的頭,
所以這等牢騷不平。我如今加上利錢多磕些頭,補還前日的欠賬就是了。」

  說完,遂跪在床前一連磕了幾十個響頭,把床都振動。香雲才伸手下來扶他上
床。未央生脫了衣服,鑽進被窩。那陽物就與陰戶湊著,竟像輕車熟路走過幾次的
一般。想來是初交之際,彼此情濃,又被客氣的話耽擱了一會,到此時所以我要湊
他、他要湊我,兩件來而自然傾蓋如故。未央生湊著之後,就把陽物直抵牝中,是
要借些痛意,好煞陰中之癢。香雲欲圖快活,所以耐著艱難,任他抵塞。未央生見
他承受得起,就放出本事,同他對壘。起先幾十提,裡面倒還滑溜。到半百之後,
漸漸有些濡滯起來。

  香雲抵擋不住,就問道:「我往常與自家男人幹事,都是先難後易。為甚麼今
日不同,反先易後難起來?」未央生道:「我的陽物與人不同,有兩樁異樣。第一
樁是先小後大,起初像一塊乾糧,一入牝就漸漸大起來,竟像是浸得脹一般。第二
樁是先冷後熱,就像塊火石,擦磨幾下漸漸熱起來,就像有火星要爆出的一般。只
因有這兩樁好處,所以不敢埋沒,要來親近娘子,求你賞鑒的意思。」香雲道:「
不信你身上有這樣寶貝,只怕是哄人的話。就作是真的,怎麼這等艱難起來?」未
央生道:「如今牝內乾燥不過,所以艱難。少刻有些淫水浸潤他,自然不像這等了
。」香雲道:「這等,待我敖住了疼,任你狠弄一陣,弄些淫水出來,省得裡面干
澀。」

  未央生聽了,就把雙腳架在肩上,緊緊抽送。不上幾十下,那陰戶也滑起來,
陽物也熱起來。滑則不覺其疼,熱則愈見其樂。香雲道:「真個你方纔的話不是哄
我,我如今快活了。」未央生就乘勢愈加狠弄,一邊使他歡心,一邊套他的口氣道
:「心肝,我這話不哄你,可見別樣的話也不是哄你。你可把那三個婦人的話對我
說說何妨?」香雲道:「只要你真心待我,我自然會對你說。何你這等忙?」未央
生道:「也說得是。」就把他的舌頭緊緊含在口裡,再不說話,一味啞干,足足抽
了一二更天。只見香雲手足冰冷,一連丟了三次,就說道:「心肝,我的精神單薄
,再經不得掏擄了。摟著我睡罷。」

  未央生聽了,爬下身來摟住同睡。睡的時節覺得一陣異香,與那日初會時聞見
的一樣。就問道:「你平日熏衣服的是甚麼香?這等可愛。」香雲道:「我平日並
不熏香,你在哪裡聞得?」未央生道:「那日相見的時節,你在我面前走過,就有
一陣香氣。今日睡在床上,也是如此。你平日若不熏香,這一種氣味是那裡來的?
」香雲道:「這是我皮肉裡面透出來氣味。」未央生道:「不信皮肉裡面有這樣好
氣味,若是這等你皮肉也是一件寶貝了。」香雲道:「我生平也沒有別長,只有這
一件與別個婦人不同。當初父母生我時,臨盆之際有一朵紅雲飛進房來,覺得有一
陣香氣。及至生我下來,雲便散了。這種香氣再不散,常□在我身上聞出來,所以
取名叫做『香雲』。若坐了不動,還不十分覺察,但是勞碌之後,有些汗出,這種
氣味就從毛孔裡透出來,不但別人聞得出連自家也聞得出。我有這件好處也不敢埋
沒,前日廟中與你相逼見,你生得標緻,故把扇子贈你,又把這種氣味與你賞鑒,
要你尋到我家來。誰想你不來,直到今日方了得心願。」

  未央生聽了就把他渾身上下仔細聞,沒有一個毛孔不有香氣。方才曉得絕世佳
人不是相得出來的。就把他緊緊抱住,一連叫了幾十個心肝。香雲道:「我身上的
香氣你都聞到了,還有一種香氣更比身上的不同。索性與你賞鑒。」未央生道:「
在哪一處?」香雲把一隻手捏著未央生的指頭,朝陰戶裡面點一點,道:「此中的
氣味更自不同。你若不嫌褻瀆,也去聞一聞看。」未央生縮下身子,去把鼻孔對著
陰門嗅了幾嗅,就爬上來道:「真寶貝,真寶貝!我如今沒得說,竟死在爾身上罷
。」說了這話,又把身子縮下去,扒開那件寶貝,就用舌頭舔將他起來。香雲道:
「這怎麼使得!還不快些上來。」一面說一面去扯他。越扯得急,未央生越舔得慌
,把一根三寸長的舌頭竟作了幹事的陽物,在裡面一抽一送,一來一往,與交媾無
異,一見有淫水流出來,就吸在口裡,吞下肚去。直舔得他丟了,連陰精都吃下去
,方才爬上肚來。香雲緊□抱住道:「我的心肝,你怎麼這等愛我!我如今沒得說
,也死在你身上罷了。」

  未央生道:「照我看來,你這樣佳人如今世上沒有第二個了。你既有這件寶貝
,你的丈夫為甚麼不回來受用,終日睡在外邊,使你孤眠獨宿?」香雲道:「他心
上也要受用,只是力量不濟,所以借處館的名色在外面躲避差徭。」未央生道:「
我聞他還是中年的人,怎麼就這等不濟?」香雲道:「他少年時也是個風流子弟,
極喜偷良家女子,日夜淫樂。減喪太過,到中年就沒用了。」未央生道:「他少年
時的力量比我如何?」香雲道:「做事的伎倆雖然差不多,那有你這兩樁好處。」
未央生道:「我這件東西與你這件東西皆是世上沒有的。如今兩件寶貝湊在一處,
切不可使他分開。從今以後,夜夜要過來同你睡了。」

  香雲道:「你是有家小的人,怎能夜夜過來?只不要象前日的寡情也就勾了。
」未央生道:「不知是哪個多嘴的人到你面前來學舌,使我抱了不白之冤,到這個
時候還說我寡情。我若知道那個學舌的人,定要與他狠做一出。」香雲道:「我老
實對你說,學舌的人不是別個,就是那三位佳人。」未央生道:「這又奇了。這話
若是別人說的也該沒趣,難道自己不怕靦腆,竟告訴起人家來。」香雲道:「不瞞
你說,我與三位佳人是姻門之親。兩個年紀小的,我叫他妹子;一個年紀大的,我
叫他姑娘。兩個妹子更與我心投意合,竟像同胞的一般。我有心事對他講,他有隱
情也對我說。我那日燒香回來,見了兩個,就把你生的標緻,偷看我,我也愛你,
丟下扇子的話告訴他。他兩個道,既然他愛你你愛他,少不得有個尋來的日子,看
你怎麼樣打發他?我心上也料你要尋來,立在門前等了十來日,再不見一毫蹤影。
後來他兩個燒香回來,遇見我就問我道,你那日看見的人是怎麼面貌,怎樣打扮?
我就把你面孔衣服對他說。他兩個道,這等說,你心上的人我今日也見過了。又問
我,他既然愛你,那一日可曾對你磕頭否?我說,他愛我只好在心上,那有在眾人
面前磕頭之理?他見我說這話,就不作聲,只是笑,像個得意之貌。我疑心起來,
再三盤問,他方才把你磕頭的事細□告我。一面笑一面說,嚴然有個驕人之貌。我
一連沒趣了幾日,心上想道,我與他一般是初見之人,你為甚麼見我就避嫌疑,偌
也不唱一個?見他就瘋顛起來,一些嫌疑不避壁,竟磕起頭來?可見我的面貌不如
他,你就要尋也去他,必不來尋我。往常我與他是極好的姊妹,為這件事竟有些恨
他起來。所以今日於你相會,見說來了半年,直到如今方才理我,焉得不疑?後見
你發誓起來,方才知道沒有此事。這些戲文都是你磕頭磕出來的,請問你該做不該
做?」

  未央生道:「原來如此也。難怪你不忿恨。但他兩個既是你令妹,也只當是我
的小姨了。你肯使我見他一面,別的事不想得,只等我叫他幾聲姨娘,使他知道我
們兩個有了私情。他起先把磕頭的話來驕你,待我替你把不但磕頭又且相與的話去
驕他。心上何如?」香雲道:「這也不消,我與兩個不但是姊妹,又且同盟。原說
有福同享有苦同受,他以前既不曾背我,我如今怎麼又反背他?我意欲要別你去與
他相會,使他兩個也知道天地間有一種妙物,大家賞鑒賞鑒。只是我也要與你斷過
。你得了他們之後不可改變心腸,要像今夜這等愛我,方才使得。你改變不改變也
要發個誓來。」

  未央生聽了,不覺手舞足蹈,一個觔斗就翻下床來,對了天地,比以前所發的
誓更加狠毒。發完之後,又爬上床去,重新幹起,當做央媒一般。及干到事完之後
,交頸而睡。睡到天明起來,香雲打發未央生依舊從梯上過去。

  自此以後,兩個日日見面,夜夜同床。但不知兩位小姨何日到手,今且暫停。
下面兩回另敘別事,少不得兩出戲文之後又是正生上台也。

  評曰:

    我觀肉蒲團之奇,未有奇於此回者。初看香雲使性一段,使人張緊
    眼,莫知所自。及至看到末幅,始知從前一段乃理之當然,非作意
    也。香雲未經相與之先,便吃無影之醋;既同枕席之後,必抬有理
    之酸。此婦人之常情也。後來不怪不妒,而且以月老自居,使三段
    奇緣一時畢集。觀者雖有急事,亦不暇理,凡看未央生如何得意也。  

    

             第  十 三 回

         破釜焚舟除隱恨  臥薪嘗膽復奸仇


  卻說權老實自從賣妻之後,憤恨不過,且無顏見人,就把生意不做,歇了。終
日悶坐在家,拷問那十二歲丫鬟,說他與那長大漢子是幾時睡起,還有甚麼人替他
往來做事。丫鬟起先怕主母利害,不敢多嘴。如今見主母賣去,料沒有回來,就把
某時睡起,某時才住,連對門醜婦過來同睡的話盡情說出,又說與他同睡的不是那
個大漢,另是一個標緻後生,那大漢子反是替他做事的。權老實聽了這話,愈加憤
恨。後來艷芳歸了未央生,有人傳說過來,權老實方才得了真情,就去查訪未央生
的來歷。知道不是本處人,家中現有妻子,這是娶去做妾的。

  權老實想道,若是賽崑崙自己做事,我這冤仇也不要想報,只好忍過一世,到
陰司地府之中與他算帳罷了。如今奸騙之人既不是他,我這冤仇如何不報?若要與
他告狀,他有賽崑崙幫助,不怕沒有銀子用,如今官府哪個不聽分上的?他若央了
人情,我的官司就要輸與他了。我想起來告他也無益,不如走到他故鄉,訪著他的
住處,千方百計鑽進內室之中,把他結髮妻子也拿來淫了幾次,方才遂我的心。他
淫我妻,我淫他妻,這才叫做冤報冤、仇報仇,就是殺死他也沒有這樁事痛快。主
意定了,就把那十一歲的丫鬟與一應傢伙物件都變賣出銀子來,連那一百二十兩財
禮與平日販絲的本錢,都收拾了。別了鄉鄰,破釜焚舟而去。

  不一日,到了地頭,就在飯店中歇下。次日去訪未央生的住居與他家裡的動靜
。訪了半日,方才曉得事體難做,心下十分憂慮。起先,只說別人家的閨門與自己
的一樣,男子在家的時節自然嚴緊,男子出去之後就像門上少了關,可以借托事端
,直進直出了。那裡曉得讀書的人家比做生意不同,不是三黨親戚及至交朋友即若
不許跨進門檻。他那個人家又比別個讀書的不同,就是三黨的親戚,至交的朋友,
也不許跨進門檻。心上躊躇道,這等看來,那樁心事多應做不來了,只是既然舉了
此念,無論成與不成,也要盡心竭力去做一做,若萬萬做不來就是天意了。難道千
山萬水來到這裡,就被「鐵扉」二字嚇了不成?

  主意定了,就要到他前後左右賃間房子住下,早晚之間好看機會行事。誰想他
住的所在,是孤孤別別一個宅子,四面都是空地,那裡有個房子可以賃得。權老實
相了一遍,知道這事難做,只得走回寓處。走不上四五十步,只見他宅子旁邊還有
一株大樹,樹上掛了一個木牌,牌上寫了八個大字。權老實近前一看,見上面寫道
「荒園招墾,初種免租。」權老實看了又把大樹周圍相了一遍,只見野草連天一望
無際。心上想道,字上所說的荒園,想就是這空地了。不知是甚麼人家的,既有荒
園,畢竟也有間房子與人住了才好鋤種。我就去租來住在近邊,終日以鋤地為名好
看他家的動靜。

  就走到附近之處去問人道:「這荒園的業主是哪一個?可有間房子租與種園的
人居住麼?」那人道:「荒園的業主叫做鐵扉道人,就住在那孤別房子裡面。只有
園沒有屋,是要種園之人別尋房子住的。」權老實道:「我要替他開墾,但不知他
做人何如?」那人搖頭道:「這人是難相遇的,若好相遇的也有人開墾,不倒如今
了。」權老實道:「怎見得他難相遇?」那人道:「開荒的舊例,原該免租三年,
他只肯免一年,到第二年就要交納。這也罷了,他平日做人酸嗇不過,拼不得飯食
養人,一個官家也沒有做他的佃戶,只當他的長工,家裡有生活要做去叫,又沒有
工錢。三年前頭也有人開墾過了,只因被他差使不過,只得丟了不種。所以荒到如
今。」權老實聽了歡喜不過,肚裡思量道,我所慮者,是不能夠進門,只要進得門
去,就有三分機括了。別人怕差使,我巴不得求他差使;別人要工錢,我巴不得沒
有工錢,正要使他用我才有妙處。只恐他女婿回來識破機關,就不妙了。我今須要
別換一個姓名。他與我不曾見面,就回來也認不出我的。亦不至被他識破了。

  算計已定,就改姓為「來」,名字叫做「遂心」。他原為報仇而來,取來到即
遂心之意。做小說的仍稱他為「權老實」,省得人看花了眼。改名之後,就寫了一
張租約,走去伺候。知道他家的門是從來敲不開的,只得坐在門外死等。等了一日
,不見有人出來。回到寓所宿了。到次日又去。恰好,鐵扉道人立在門前買豆腐點
心。老實見他相貌端嚴,就知是本人。走上前深深作揖問道:「鐵扉道人莫非就是
尊號麼?」道人道:「正是。你問我怎的?」權老實道:「聞得府上有一片荒園招
人開墾,小人因沒有生意,要替府上租來種作。」道人道:「開荒的事,不是無力
之人和懶惰之人做得來的,你平日方作如何?」權老實道:「小人平時是吃苦慣的
,氣力也將就去得。府上若不信得我,權做幾時,若還開墾不來,再換佃戶就是了
。」道人道:「這等,我家沒有房子,你在那裡居住?」權老實道:「這個不難。
小人又沒有妻小,不過單身一人,待我自出工本,搭一個草舍起來就可以住得。」
道人道:「也好,你去寫租契來。」權老實已寫在身邊,就把租約遞過去。道人見
他形體粗笨,知道是個健漢,不但園地開得來,連家裡的長工也當得過了。就收了
租約,隨他自備工本來搭草舍。

  權老實就去買幾根木料,幾擔稻草,叫一兩個泥工木作,不上半日就搭起來。
雖是茅屋草舍,也覺得煥然一新。又把種園墾地的傢伙辦得整齊。每日清晨起來就
去鋤茅掘土。要使主人看見,覺得他勤謹,好乘青看顧的意思。鐵扉道人有一間小
閣,恰好對著荒園。行起坐臥都在這閣上。他平日起得極早,誰想權老實又早似他
。他不曾下床,權老實已鋤過許多地了。道人看見不住的喝彩,自己家裡有費力的
生活就央他去做。權老實竭力奉承,替他做事不但不要工錢,連飯也不敢吃飽。心
上想道,他的女兒不知怎麼樣奇醜,所以厭惡他,離鄉撇井去偷女色,我是睡過好
婦人的,萬一勾引他上場,看了那奇醜面貌,這根陽物不舉,不肯替我報仇奈何?


  及看見一個絕美的婦人,心上雖然歡喜,還不知是與不是。後來見他丫鬟都叫
小姐,方才曉得就是此人。心上又想道,這樣妻子也睡得過了,為甚麼丟在家中去
佔別人妻子?從此以後,忍心耐性,只圖報仇。見他家裡閨門嚴肅,愈加勤謹,不
敢露一毫窺伺之容。在玉香面前走過,頭也不敢抬,聲也不敢則,竟像個誠實的人


  一連過了幾個月,道人見他 又勤謹又老實,又不貪嘴,心上愛他不過,因想
道,前日女婿臨行曾留下幾兩銀子,教我討一個薪水之僕。我看見別人的官家好吃
懶做的多,體心得力的少,所以不敢輕討。若像這樣的人討他一個也未為不是。我
想此人窮無依倚,或者肯賣身為僕也不可知。只是一個漢子討在家中,有兩樁不便
:一來怕他沒有牽絆,要偷物件逃走;二來男女混雜,那裡防閒的許多。我想他若
肯賣身,就把一個丫鬟配他,他有妻子繫住了身,自然不想逃走,就是出入之間有
妻子防閒他,別樣的事也就不消慮了。

  主意定了,一日走去看他鋤地,就問道:「你這等克勤刻苦,論理就該做起人
家來了。為甚麼家小也不討一房?」權老實道:「自古道『智養千口,力養一身』
,靠力養活的人,糊得口來也就勾了。那裡能夠討家小?」道人道:「人生一世,
妻子兒女都是少不得的。你自家既不能娶親,何不投靠一個人家有現成女子,配他
一個?生得兒女出來,百年之後也有個燒錢化紙的人,多少是好。」權老實聽了,
知道他有接納之心,就將計就計答道:「我想投靠人家也是難事,一來怕主人不知
甘苦,終日為他做馬牛,他不為功勞,又要打罵;二來怕同伴裡面不能相容,他不
肯替主人出力,見我赤膽忠心,就怕形他短處出來,反要主人面前離間,使我不能
夠安身。我常見鄉宦人家有這情敝,所以不敢去投靠。」道人道:「那鄉宦人家僕
從甚多,上下之間情意不洽,所以有這情敝。若是不大不小的人家,手下人的好惡
主人就看得出。況且同伴甚少,有甚麼相容不得?譬如人家像我這模樣,一進了門
又有妻子配你,你肯去不肯去?」權老實道:「這是極好的,有甚麼不肯去。」道
人道:「老實對你說,我家少一個使喚的人,今見你勤謹老實,心上要留你,所以
問你這些話。你若果然情願,就寫一張身契進來,要幾兩身價先對我說,待我好設
處。進門之日我就把丫鬟配你。你意下何如?」老實道:「若得如此,我明天就送
身契進來。只是小人平日欲心極淡,妻子有也得,沒有也得,不十分思想。欲把丫
鬟配我且從容些,待我做事幾年,到精力衰倦的時節把來配我,也不為遲。如今這
樣年紀,正要為主人出力,何苦把精神氣力被婦人消耗了去?至於『身價』二字一
發不消提起,我是自己賣身的,又沒有父母兄弟,身價把與哪一個?只要自己有得
穿、有得吃就是了。要銀子何用?只是文契上不寫身價怎麼叫做賣身,只好在紙上
隨意寫出多少銀子就是。其實一分一文都不要主人破費。」道人聽了,不覺歡喜道
:「聽你這些話,可見你是個忠義之僕。只是兩件之中只好辭一件。身價不領,或
者留在我身邊,待後來做衣服穿。這還使得。若說不要妻子那就成不得了。從來賣
身的人只為得一房老小,要圖些夫妻之樂,你為甚麼不要?身價既不領,妻子又不
要,只當是毫無干涉的人,我怎麼好取留你?」權老實道:「既然主人怕我心性不
常,後來要去,故欲把妻子配我使我沒有二心的,但我不是那樣惡人,今既不放心
,我承受了就是。」

  兩個說明白了,權老實不等第二日,當晚就寫身契過去。道人也不等第二日,
當晚就把丫鬟配他。從此以後,道人把草舍拆了,教他在家裡宿歇。起先喚他「來
遂心」,如今把「來」字削去,單喚「遂心」,配他的丫鬟叫做「如意」。眼見報
仇之事有了八分,如意之名又增一遂心之兆矣。

  評曰:

    妙在粗笨真率之權老實而能委屈求全,迂迴鑽入鐵扉之中,為司
    馬相如之韻事,又妙在鐵扉道人於將來之事節節慮到,究竟入權
    老實計中為卓王孫之後身女心。思路亦可謂奇之極、曲之至矣。


             第 十 四 回

       閉戶說歡娛隔牆有耳  禁人觀沐浴此地無銀


  卻說權老實未賣身之前,那玉香小姐有許多幽鬱之情,總因筆墨不閒,不曾敘
得,如今方才說起他。當初正在得趣之時,被個狠心父親把丈夫趕出去,竟像好飲
的人戒了酒,知味的人斷了葷,就是三五夜也熬不過,何況今年隔歲守起活寡來。
實在歡娛既不可得,只好把春宮冊子擺在面前觀看。誰想越看越不禁止那一段淫慾
之心。從此以後就把春宮冊子放過一邊,尋幾種閒書出來消愁解悶。

  看官,你道他當此之時,要消愁解悶,是甚麼書好?據在下看起來別種閒書皆
不中用,惟有他少年所讀父親所授的書,如《列女傳》、《女孝經》之類,極是對
科。若肯拿來一看,豈但消愁解悶,就是活寡也守得來,死寡也守得住。怎乃計不
出此,反把丈夫所買之書,取出觀玩。那丈夫所買之書都是淫詞藝語,如《癡婆子
傳》、《繡塌野史》、《如意君傳》之類,盡數翻出來細看。

  只見那書上凡說男子抽送的度數,不是論萬就是論千,說男子的陽物,不是贊
他極大,就是誇他極長,甚至有頭如蝸牛、身如剝兔,掛斗粟而不垂的。心上想道
,我不信男子身上有這樣雄壯的東西,我家男子的物事長不過二寸,大不過兩指,
幹事的時節,極多不過一過一二百提,就要洩了。何曾有上千?自古道:「盡信書
則不如無書」。這些百經的話一定是做書之人造出來的,那有這等異事。疑了一會
,又想道,天下甚大,男子甚多,裡面奇奇怪怪,何所不為,焉知書上的話不是實
事?倘若做婦人的嫁得這樣一個男子,那房幃之樂自然不可以言語形容,就是天上
的神仙也不願去做了。又把這話疑了又信。

  連日爬起來,女工針指一些不做,只把這幾種閒書做對頭,要使心上的淫興索
性濃到極處,好等丈夫回來一齊發洩。誰想等到後面,一毫音信也沒有,不由他不
怨恨起來。心上想道,我前世不修,嫁著這樣狠心男子,成性不上數月,一去倒丟
了幾年。料他那樣好色的人,再沒有熬到如今不走邪路之理。他既走得邪路,我也
開得後門,就與別個男子相處也不為過。只可惜閨門嚴緊,沒有男子見面。想到那
個地步就把怨恨丈夫的心遷怒到父親身上,巴不得他早些死了,好等男子進來。

  及至看見權老實就像餓鷹見雞,不論精粗美惡,只要吞得進口就是食了。起先
做工的時節,雖有此心,一來見他老實,相見之際頭也不抬,不好突然俯就他;二
來日間進來,夜間出去,就要俯就他亦無其時。後來,聽見他要賣身,心中甚喜,
要想進門的頭一夜就不肯放過他。不料父親把如意配他,見他兩個拜堂之後,雙雙
進房,心上就吃起醋。伺候父親睡了,就悄悄走去聽他幹事。權老實的陽物甚大,
如意雖有二十多歲,只因主人至誠,不曾偷摸過他,所以還是個處子,那裡能經得
絕大東西。叫喊之聲,啼哭之狀,自然驚天動地。連竊聽之人都要替他疼痛起來。
權老實見他承受不起,只好草草完事。

  玉香立了一會,聽不出好處,也自進房睡了。到第二三夜,又去補聽,也還只
見其苦,不見其樂,直聽到三夜之後,也自權老實的本事該當出現以前。幾夜都是
吹滅了燈,然後睡的,獨有這一晚,燈也不吹,帳子也不放,未曾動手之先,把一
根八寸多長、一手把握不來的陽物,教如意捏在手中,摩弄了一會,方才插入陰戶
。此時的陰戶已被陽物喧大了,不像以前緊澀。權老實就放出本領來,抽送的度數
竟與書上一般,不到數千不肯住手。如意從奇苦之後,忽逢奇樂,那些呼喚之聲,
又不覺驚天動地。以前替他疼痛之人,如今又替他快活起來。看出來的淫水,比弄
出來的淫水更多。

  從此以後,玉香的心已注在權老實身上。權老實自進門之後,也不老實。遇見
玉香,不住把眼睛偷覷玉香,若有笑面,也把笑面相承。一日,玉香在房裡洗浴,
他從門外走過,無心中咳嗽一聲。玉香知道是他,要引他看看肌膚,好動淫興。故
意說道:「我在這邊洗澡,外面是哪一個?不要進來。」權老實知道這話是此處無
銀之意,就不敢拂他的盛情,把紙窗濕破一塊,靠在面上張看。玉香看見窗外有人
,知道是了。就把兩個肉峰,一張牝戶,正正的對著窗子,好等他細看。還怕要緊
的去處浸在水裡,看不分明,又把身子睡倒,兩腳扒開,現出個正面,使他一覽無
遺。

  睡了一會,就坐起身來,兩手捧住牝戶,自己看了,長歎一聲,做個技癢難搔
,無可奈何的意思。權老實看了,知道這婦人淫也淫到極處,熬也熬到苦處,我若
進去,決不拒客了。直把房門一推,直闖進去,跪在玉香面前道:「奴輩該死。」
就爬起身來把他摟住。玉香故意吃驚道:「你為何這般膽大?」權老實道:「小人
賣身之意,原是要進來親近小姐。起先還要在沒有人去處訴出衷情,待小姐許了,
才敢放肆。不想今日看見千金之體生得嬌嫩,熬不住了,只得進來冒瀆,求小姐救
命。」玉香道:「據你的意思,要怎麼樣?難道浴盆裡面好幹甚麼事體不成?」權
老實道:「小人也知道,這個所在與這個時候,不是幹得事的。只求小姐恩允過了
,待我夜間來服事就是。」玉香道:「你夜間與如意同睡,他怎肯放你來?」權老
實道:「他是極貪睡的,夜間幹事之後,直睡到天明方醒。我今夜瞞了他來,他那
裡知道。」玉香道:「這等,依你就是。」權老實見他允了,就把渾身上下摸過一
遍,又親了兩個嘴,約今夜開門等我,方才出去。

  此時天色已晚,玉香揩乾了身子,衣服也不穿,夜飯也不吃,就爬上床去,要
先睡一覺,養養精神好同他幹事。誰想再睡不著,捱到二更,初聽見房門響,知道
是他進來,就低低叫道:「遂心哥,你來麼?」權老實也低低應道:「小姐,我來
了。」玉香怕他在黑暗之中摸不上床,忙爬下來接引,就牽他上床,說道:「心肝
,你的東西,我看見過了,比別人的不同,我承受不起,求你從容些。」權老實道
:「千金之體,我怎敢唐突。」

  口雖說這話,心內還疑他假意裝嬌,豈有偷婦人的男子沒有絕大本錢,使自家
妻子還怕疼痛之理。就把陽物對著牝戶唐突起來。玉香忍不過,就惱起來道:「我
吩咐你從容些,你怎麼又這等急遽?」權老實見抵不進去,知道起先的話不是虛情
。就陪個小心道:「不瞞小姐說,我不曾見過標緻婦人。今遇小姐,心上愛你不過
,巴不得早進一刻也是好的,所以用力太重,得罪了小姐。如今待我將功折罪就是
了。」遂把陽物提起,在他陰戶兩旁東挨西擦,不敢入室,竟在腿縫之中弄送起來
。你道他是甚麼意思?原來是個「疏石引泉」之法。天下最滑之物,莫過於淫水,
是天生地設,要使他茲陰潤戶的東西。唾沫雖好,那裡趕得他上?凡用唾沫者皆是
男子性急,等不得淫水出來,所以把口中之物納入陰中,用那假借之法。究竟別洞
之水,不若本源之水滑溜,容易入口。權老實起先也不知有此法,只音初娶艷芳之
時,陽大陰小,不能入。虧得艷芳搜索枯腸,想出這種法來,把極難之事弄得極易
。如今玉香的陰戶,與艷芳昔日的陰戶寬窄相同。權老實忽然記起這舊事,所以仍
用此法,把陽物放在腿縫之中,替陰戶摩肩擦背,使他裡面癢不過,自然有淫水出
來。淫水一來,如淺灘上的重船得了春漲,一到,自然一息千里,連篙櫓之功都可
以不費了。

  玉香見他把腿縫認做陰戶,就笑道:「你們走錯了路,我們往常不是這樣幹。
」權老實道:「一毫也不錯。我還你快活就是。」弄了一會,只見腿縫裡面有些滑
溜起來,知道淫水已至。又怕太滑,抵不著陰門,要溜到別處去,就拿住玉香的手
,把陽物交與他道:「起先果然弄錯了,如今摸不著真穴,求你自家點一點。」玉
香就疊起陰戶,把陽物湊在陰戶口,吩咐道:「如今是了,你自己用力插進。」權
老實挺起陽物,一直插進去。每抽一次,送進一二分。再抽二十餘抽,那根八寸多
長的陽物,不知不覺已盡根進去了。玉香見他干法在行,愈加愛惜。就緊緊摟住道
:「心肝,你是初近女色的人,怎麼就這等知情識趣。我今愛殺你了。」權老實任
事之初,得了這篇獎語,自然不肯偷安。把抽送之法,不猛不寬,不緩不急的做去
。做到後面,竟使他一辭莫贊,連獎語都做不出來,方才住手。

  玉香不曾嘗這樣滋味,十分歡喜。自此以後,夜夜少他不得,起先,還是背著
如意做事,後來曉得瞞不到底,索性對他說過,明明白白的往來。玉香怕如意吃醋
,盡心奉承他,名為主婢,實同大小。或是一人一夜,或是一人半夜,甚至有高興
之時,三人同睡。

  在權老實的初意,原為報仇而來,指望弄上了手,睡幾個月,即便抽身,不可
被婦人戀住。誰想冤孽之事難以開交,當初與艷芳睡了幾年,不見生子,如今與玉
香一干,就成了孕。起先還不覺,及至三月後害起喜來,方才知道。千方百計尋藥
來打胎,再打不下。玉香對權老實哭道:「我這條性命送在你身上了,你曉得我父
親嚴法,一句話講錯,尚且要打罵,肯容做這惡事?明日知道,我少不得是一死。
不如預先死了,還省得淘氣。」說罷就要上吊起來。權老實再三苦勸。

  玉香道:「你若要我不死,除非領我逃走,逃到他鄉外國。一來免了後患,二
來好做長遠夫妻,三來肚裡生出來是男是女,總是你的骨血,也省得淹死了他。你
心下何如?權老實見他說得有理,就要瞞著如意做事;又恐怕他預先知覺,要說出
來,只得與他商量定了,把隨身衣服捆好,等鐵扉道人睡了,開了大門一齊逃走。
但不知他走到何方,後來怎生結果,看到十八回才知下落。

  評曰:

    有人看到此回,疑鐵扉道人是個善士,不該有淫奔之女,天公既欲
    懲奸,獨不欲勸善乎?余曰:不然。此等報應,正是天公不謬處。
    鐵扉道人生平不交一友,不見一人,不免蹊刻太甚,且開荒之例,
    原該免租三年,他只免一年,不時呼佃戶服役而不給工錢之類,皆
    殘忍刻薄之事,安得使後來無報?所以從來狐介之士厥後反不昌者
    即此理也。為君子者可不慎乎?


              第 十 五 回

        同盟義通通宵樂  姊妹平分一夜歡


  權老實報仇的因果按下慢表,如今且把未央生得意之事暢說一番。自這一夜摟
住香雲細談往事,知道那三個美婦都是他一家,兩個少年的又分外心投意合。只因
話長夜短,兩個又要幹事,竟不曾問那三個婦人是何姓名,三個丈夫是何別號,家
住在哪裡。直到第二夜過去,方才補問。

  香雲道:「我叫他姑娘的,是花朝日生的,名字叫做『花晨』,我們叫他晨姑
。丈夫死過十年了,他心上要嫁,只因生下個遺腹子,累住了身子,不好嫁得,所
以守寡。我叫他妹子那兩個,是他嫡親侄婦,大的叫做『瑞珠』,小的叫做『瑞玉
』。瑞珠的丈夫,號『臥雲生』;瑞玉的丈夫,號『倚雲生』,兩個是胞兄弟。他
三個人家門戶雖然個別,裡面其實相通。只有我遠一步,隔得幾家門面。總來都在
這條巷內。」

  未央生聽了,愈加歡喜。又記起賽崑崙前日之言說兩個富貴女子,就是此人。
可見賊眼與色眼一樣,同是一絲不漏的。就問香雲道:「昨日蒙你盛情,把兩位令
妹許我,但不知何時才許我相會?」香雲道:「再過三五日,我就要過去,可以引
你去相會。只是一件,我一去之後,就不回來,這張床不是我們作樂之處了。」未
央生吃一驚道:「這是甚麼緣故?你可明白說來。」香雲道:「因我家丈夫在他家
處館,那兄弟兩個是我丈夫的學生,文理都不齊,怕做秀才要歲考,兩個一齊緣了
例,目下要進京坐監,他兩個是不得離先生,少不得我家丈夫要同他進去。他怕我
沒人照管,要接到他家,等我姊妹三個一同居住。這數日之內就要起身,所以我一
去之後就不回來,只好約你到那邊相會了。」未央生聽了,一發喜上加喜,想三個
男子一齊開去,三個女子一齊撮合,可以肆意宣淫了。果然數日之後,師徒三個一
齊起身。起身之日就把香雲接去。香雲與未央生兩個正相到好處,那裡離得長久?
少不得一見之後就要透露出來,好商量定了,領他來幹事。

  次日,香雲對瑞珠、瑞玉問道:「你兩個可曾再到廟裡去燒香麼?」瑞玉先答
道:「燒過一次就罷了,難道只管去燒?」香雲道:「有那樣標緻男人磕你的頭,
就三五日去燒一次也不為過。」瑞珠道:「香倒要去燒,只是沒有扇子送他。」香
雲道:「賢妹不要笑我,我的扇子固然折本就是。你們兩個雖受他磕頭,也不曾見
他跟你們回來,哄你害害相思罷了。」瑞玉道:「我們兩個說起這件事,也解說不
出為甚麼。那個男人這等虎頭蛇尾,若照那樣顛狂起來,就像等不得第二日,當晚
就要跟來的一般。及至等到後面,一些蹤影也沒有。既然這等寡情,何不省了那幾
個頭不磕也罷。」香雲道:「我聞得人說,他終日在那邊思想,只是尋你們不著。
無可奈何了。」瑞珠道:「我們兩個他未必思想,只怕對了那把扇子睹物思人,要
害起相思病來。」香雲道:「扇子的相思他倒果然害過,不是假話。如今倒勾過帳
了。只是磕頭的相思,害得沉重,一時醫他不好。將來害死,只怕要你來償命。」
瑞珠、瑞玉見他這話可疑,就一齊到他臉上看他顏色何如。香雲一面說一面笑,也
做出一種驕人的光景。兩個一齊道:「看你這樣得意,莫非上了手麼?」香雲道:
「也差不多,偏背你們與他勾賬過了。」兩個聽見這話,就像科場後不中的舉子,
遇著新貴人一般,又慚愧又羨慕,變賠個笑臉道:「這等,恭喜!添了個得意的新
姐夫我不曾賀你,如今新姐夫在哪裡?可肯借我們看看麼?」香雲故意作難道:「
你們都是見面過了,何須再要見?」瑞玉道:「當初是道路之人,他便磕頭,我不
好回禮。如今是至親了,何妨再會,待我們回他個禮,叫聲姐夫,替他親熱也是好
的。」香雲道:「要見有何難,我就去叫他來。只怕他一見了面,要象前日磕頭的
光景,風顛起來,得罪了二位賢妹,不成體統。」瑞玉道:「他起先少人拘管,所
以輕舉妄動,如今有你這個吃醋的人立在面前,他怎麼敢放肆。」瑞珠對了瑞玉道
:「你這些話都是枉說的,他心上的人怎麼捨得把與別人見面?當初結盟的話,雖
說有禍同受,有福同享,如今那裡依得許多。只是求他不要追吃以前的醋,把磕頭
的話置之不問,也就好了,怎麼還想別樣的事。」

  香雲聽了,知道他發急了,就認真道:「你不要發急。我若是要獨自受用,不
與你們同樂,只消住在家中不肯過來,日夜同他快活就是了。何須帶自己的醋到別
人家吃起來?我今肯對你們說,可見不是惡意了。如今要從公酌議,定一個規矩,
使見面之後,大家沒有爭兢,我就叫他進來,同你們相會。」瑞珠道:「若肯如此
,也不枉結拜一場。就求你立個規矩,我們遵依就是了。」香雲道:「我與他相處
在你們之先,論起理來,就該有個妻妾之分,大小之別。凡是要佔便宜,得我與你
是相好的姊妹。不好這等論得,只是序齒罷了。凡日間、夜間取樂,總要自大而小
,從長而幼,不許越位。就是言語之間,也要留些餘地。不可以少年之所長,形老
成之所短,使他有後來居上之評;不可以新交之太密,使舊好之漸疏,使我有前魚
見棄之恨。若依得這些話,自然情投意合,你們肯依不肯依?」瑞珠、瑞玉齊答道
:「這議論甚是公道,只怕你不肯。我們有甚麼不依?」

  香雲道:「這等,待我寫字喚他來。」就取出一幅花箋,寫出兩句詩道:

    天台諸女伴, 相約待劉郎。

寫了這兩句,就把簽折做幾折,放進筆筒裡。瑞玉道:「為甚麼只寫兩句?這詩叫
做甚麼體?」瑞珠道:「我曉得雲姐的主意,是捨不得他搜索枯腸,留後兩句待他
續來,省得再寫回貼的意思。你也忒熬愛他了。」香雲笑一笑,把詩封好,交與丫
鬟,吩咐拿到自己房裡從板壁縫中丟過去,討了回字轉來。

  丫鬟去後,瑞珠問道:「你是怎麼法引他到家裡來?如今過幾夜了?」香雲就
把他住在隔壁,如何相會,共睡幾夜,細說一遍。瑞玉道:「他的本事何如?」香
雲道:「若說起本事,竟要使人愛殺。你們兩個只知道他的面貌標緻,那裡曉得他
的本錢是一件至寶。從來婦人不但不曾看見過,連聞也不曾聞過。」瑞珠、瑞玉聽
了,一發要問,就像未考的童生,遇著考過的朋友,扯住問題目一般,是大是小,
是長是短,出經不出經,給燭不給燭,件件要問道。彼時正在吃飯之後,碗碟未收
,香雲見他問多少長,就拈一根箸,道:「有如此箸。」見問他多少大,就拿一個
茶盅,道:「有如此盅。」見他問堅硬何如,就指一碗豆腐,道:「有如此腐。」
瑞珠、瑞玉笑道:「這等,是極軟的了。既然如此,就要他長大何用?」香雲道:
「不然。天下極硬之物,莫過於豆腐。更比鋼鐵不同,鋼鐵雖然堅硬,一見火就軟
了。只有豆腐,放在熱處越烘越硬,他的東西也是如此,是弄不軟的。我所以把豆
腐比他。」瑞珠、瑞玉道:「我不信有這件好寶。」香雲道:「我說這話還不曾盡
其所長,他另有兩種妙處,我若說出,你一發不信。只好到幹事時,你自己去驗罷
了。」瑞珠、瑞玉道:「你說就是,管我們信不信。」香雲又把先小後大,先冷後
熱,次第形容出來,兩人聽了他,不覺慾火上升,耳紅面赤,即刻要他來與他幹事
,好試他絕技。

  誰想丫鬟去了半日,再不見來。原來未央生不在家。他坐在房裡等候,被書笥
看見,也從板壁上爬過來,兩個大弄半日。直待未央生回來,把書笥丟過去,方才
討得回字轉來。三人拆開一看,見他果然會心,就在原詩後面續兩句道:

    早修胡麻飯, 相逢節餒腸。

  瑞珠、瑞玉看了知道今夜是萬無一失了,不勝歡喜。香雲道:「今夜幹事的次
序,須議一個妥當,省得臨事之時,個個要想爭先。」瑞珠心上曉得他睡過幾夜,
該當讓人,沒有今夜就要序齒之理。心上雖然如此,口裡故意謙遜道:「你方才做
定規矩,自長而幼,自大而小,不消說是你起頭。」香雲道:「論理原該如此,只
是今夜又當別論。自古道『先入為主,後入為賓』,我同他睡了幾夜,就算是主人
,今夜且定賓主之禮,等你兩人各睡一次,然後再序長幼。你們不要虛謙,今夜自
然是珠妹起了,只是你兩人還是每人一夜,睡個完全的好;還是每人半夜,睡個均
勻的好?你們商議定了,回我的話就是。」瑞珠、瑞玉想了一會齊說道:「我們兩
人不好說得,憑家長吩咐就是。」香雲道:「每人一夜覺得像意,只是難為侯缺的
,還是每人半夜罷。你兩人意中如何?」誰想他兩人各有隱情,不好說出,只是閉
口不言。香雲道:「你們不說的意思我知道了,前面的一個怕他不肯盡歡,要留量
去赴第二席,所以不應;後面的一個怕他是強弩之末,幹事的時節沒有鋒芒,所以
不應。我老實對你說,他的本事是一個當得幾個的。」對著瑞珠道:「你就同他睡
一夜,只好做半夜實事,只怕還不到半夜,就要求免,落得交下手去。」又對瑞玉
道:「酒醉後來人,況且他那壺酒又分明是下半壺好吃。你兩個不必狐自。」

  瑞珠、瑞玉的隱情被他參破,又決下疑心,一齊應道:「依命就是。」香雲遂
吩咐丫鬟立在門前去等。不多一會,就把未央生領進來。瑞珠、瑞玉見他來到,假
裝羞怯退後一步,讓香雲接他。未央生對香雲深深一揖,道:「請兩位小妹過來相
見。」香雲每一隻手扯住一個,同他相見。見後,瑞珠喚丫鬟拿茶,香雲道:「不
消喚茶,他為你兩個也想得苦了,各人把口裡瓊果送些過去,當了茶罷。」就把兩
個的手交與未央生。未央生接到了手,就雙雙摟住,把自己的舌頭先伸在瑞珠口裡
,等他嘗了一會;又伸在瑞玉的口裡,也等他嘗了一會。然後把三張口合在一處,
湊成一個「品」字,又把兩根舌一齊含在口裡,嘗了一會,方才放手。

  只見丫頭排上夜飯,未央生上坐,香雲下坐,瑞珠居左,瑞玉居右。四個吃了
晚飯,將要收碗,未央生扯香雲到背後去問道:「請問娘子,今夜是怎麼樣睡法?
」香雲道:「我預先替你酌定了,上半夜是瑞珠,下半夜是瑞玉。」未央生道:「
這等,娘子呢?」香雲道:「今夜我且恬退一夜,讓他兩個受用。待明夜然後輪起
,照序齒一人睡一夜。但你今夜要爭氣些,應得我的口來就是了。」未央生道:「
那個不消吩咐,只是忒難為你。」香雲就叫丫鬟拿燈送未央生與瑞珠進去。自己怕
瑞玉難過,陪他說了一會閒話,方才就寢。

  瑞珠與未央生進房之後,就寬衣解帶,上床行樂。初干之際,頗覺艱難,瑞珠
想起日間的話說得好聽,知有將來之樂,足償此際之苦,所以堅忍,咬住牙關,任
他衝突。時時刻刻盼他大起來,時時刻刻望他熱起來。只見抽到後面,果然越弄越
大,越干越熱,竟像是個極大的角先生,灌了一肚滾水,塞進去一般。就是不抽不
動,留在裡面也是快活。方才知道日間所言不是虛譽,「至寶」二字竟可做此物的
別名。就把未央生緊緊摟住道:「我的心肝,你有這樣標緻面孔,又有這件至寶生
在身上,難道要把普天下的婦人都想死了不成?」未央生道:「弄得人死,才想得
人死。心肝,你捨得一條性命,等我弄死了麼?」瑞珠道:「遇著這件東西,難道
還要想活不成?只是讓我多幹了幾次,死才死得甘心。不要頭一次就送我性命。」
未央生就翻天倒地幹起來。瑞珠的陰戶雖深,花心生得極淺,只消進一二寸就撓著
癢處,所以抽送之間再沒得落空。抽到半千之後,就要死要活起來,口裡不住的叫
道:「心肝,我今要死了。求你饒了罷。」未央生要現所長,聽見這話,只當聽不
見,力也不較,從一更幹起,直幹到二更,只見他四肢癱軟,口內冷氣直衝,未央
生知道不是勁敵,就住了手。緊緊摟住睡了一會,瑞珠醒轉來道:「心肝,你怎麼
這麼會幹?如今我妹子在房裡等,你過去罷。」未央生道:「黑暗暗的,我那裡摸
得過去?」瑞珠道:「待我叫丫鬟送你去。」就叫一個丫鬟起來,攙了未央生的手
,送他過去。

  那個丫鬟是個十五六歲的處子,起先聽見他幹事,弄得山搖地動,陰中騷癢不
過,淫水不知流了多少。如今攙著未央生的手,那裡放得他過。走到僻靜去處,就
對未央生道:「你怎麼這等狠心,剛才那樣好滋味,何不使我嘗一嘗?」就把一手
摟住未央生,一手去脫自家的褲子。未央生見他情急不過,不好推辭,就叫他睡在
懶榻之下,將他陰戶扒開,然後取出陽物,唾沫也不搽,對了陰戶直抵。那丫鬟不
曾經人弄過,暗想那件東西是好吃的湯水,所以扯他弄,還愁他不肯弄。不料,他
把陽物一抵,疼痛難當,就喊叫起來。未央生見他是個處子,就搽上許多唾沫,緊
緊朝裡又抵。他又叫喊起來道:「做不得!若再照樣,一些好處也沒有。為甚麼我
主母弄了就快活,這是何故?」未央生就把初次幹起要皮破血流,直要幹過十餘次
方才會快活,又安慰他道:「我的本錢忒大,你當不起。我有個小廝,叫做『書笥
』,他的本錢還小。明日帶他來先與你干幾次,然後等我干就不妨了。」

  丫鬟感激不盡,就爬起來,穿好褲子,引他行走。走到瑞玉門前,只見明燭輝
煌,點在房裡伺候。聽見外面走響,丫鬟就開房門,接他進去。未央生走到床前,
叫道:「心肝,我來遲了。你不要見怪。」遂把衣服脫下,揭開被窩,爬在瑞玉肚
上,挺起陽物就干。初干之時,痛楚起來,與瑞珠一般,干到好處,那種要死要活
的模樣,更比瑞珠不同,使人看了竟要可憐起來。這是甚麼原故?因他的年紀比瑞
珠小三四歲,身體也在瘦弱一邊,肌膚嬌嫩,竟無一物可比。就是立在階前,尚怕
隨風吹倒;坐在椅上,還要東扶西靠的人,那裡能經得這樣幹事?所以抽到數百之
後,星眼微撐,朱唇半啟,心上有話,口裡說不出來,無非是弱體難勝,香魂欲斷
,若再抽一會,定有性命之憂。未央生看了,心上憐惜不過,就問道:「心肝,你
經不得再弄了麼?」瑞玉答應不出,只把頭點一點。未央生就爬下身來,等他蘇息
一會,要干,又經不得再干;不幹,又愛他不過,只得把他抱在肚子上面,睡到天
明。

  香雲與瑞珠清早起來,要商量長久之策,就到瑞玉床前催未央生早起。揭開帳
子一看,只見瑞玉倒在上面,未央生倒在下面,就叫醒來笑道:「今夜點燈不消買
蠟燭了!」姊妹三個笑了一會,就與未央生商議道:「如今晚去夜來,終究被人看
見。就是你自己家裡的人見你夜夜不回,也要根究出來。怎麼設法在這裡住幾時,
連日裡也不回去,不必定要幹事,就是下棋、做詩,說說笑笑,也是快活的。你有
這個妙法麼?」未央生道:「我未來之先,就把絕妙之法算得妥當了。」三人問道
:「甚麼妙法?」未央生道:「我的小妾現今懷孕在身,幹不得事。我昨日對他說
,我離家日久,不曾回去,今趁你懷孕之時,到故鄉去看看。往返只消散個月,就
好轉來看你分娩。省得分娩之後,又要回去,妨我們作樂的工夫。他說我這話極講
得是。我今日回去,就收拾行李出門,只說回故鄉去,竟挑到你家來。這三個月之
中,莫說做詩、下棋、說笑話,就是要串戲,也串得幾本了。」

  三個女子聽了,不勝歡喜,皆言妙計。未央生道:「還有一事,要與三位商議
。我身邊有兩個伴當,一個丟在家裡,一個帶他出來。只是那小介也有主人之風,
若不把些甜頭到他,他若走回去露出事來,卻怎麼處?」瑞珠道:「這個不難,我
家有得是丫鬟,隨他去作樂就是。不但可系伴當之身,還可塞梅香之口,省得我們
男子回來要去學舌。」未央生道:「說的有理。」四人計議定了,就打發未央生回
去。當晚就挑行李過來。自此後,不但未央生醉臥群芳,連隨身伴當亦享溫柔之福
。只可惜故園春色一旦飄零,使人有不堪回首之歎耳。

  評曰:

    香雲不吃同盟之醋,而背以鍾愛之人,公之同好。雖所為出於
    不正,而交情亦自可取。求之男子中正不可得。今之同盟兄弟,
    所共圖之事,亦未必盡出於正,而嫉妒之心更有甚於不同盟者。
    此等男子,幸不生為婦人,若為婦人,必極盡天下之淫行而後
    止。


【<肉蒲團>卷之三終】